男人的中文口音有些蹩脚,但相对来说还算不错。傅岑看了他一眼,又继续洗试管。少年清爽干净的声音响起,好似炎炎夏日里的一杯薄荷冰水:“看你这黑眼圈,又通宵了?”
“被你猜中了,不过没关系,我是快乐至上主义。”罗伊斯笑笑,无所谓道。
傅信早已见怪不怪:“快乐够了就认真点,上次的实验数据还没给我,今天务必要汇总出来。”
罗伊斯立刻苦下脸,哀号一声:“天哪,傅,你简直是个魔鬼。”
研究生是没有寒暑假的,否则罗伊斯这个时间应该在家里跟朋友一起拍网上爆火的整蛊段子,或是在做义工服务时遇到一个心仪的姑娘展开追求。虽然傅信一直认为他的兴趣爱好很低级,不过罗伊斯仍旧乐此不疲。
同样的,罗伊斯也不是很懂傅信的生活方式。在傅信的生活中没有任何娱乐项目,科研药品的精密剂量、配置等级就是他生活的重心和全部,这不是可怕的魔鬼是什么。
他们学校的小组成员以及佛罗伦本校派过来交流实习的研究生里,只有傅信以高冷严肃、不苟言笑而著称,傅信基本上不社交,罗伊斯可以说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罗伊斯叹口气,然后坐在傅信旁边的位置,准备完成自己的任务。傅信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罗伊斯:“对了,佛罗伦马上就开学了,我邮箱收到通知,我们要跟他们一样上选修课。”
“为什么?!”罗伊斯怪叫一声,“我是作为交换生来参加科研工作的,又不是来上课的……”
“邮件上也说了,上课是为了加强人文素质培养,多方面综合进步。”傅信面不改色,其实学校说白了就是不能让他们太闲,否则人人都像罗伊斯这样一有空就去通宵狂欢,会大大影响任务进度。
最后,傅信聊胜于无地安慰了一句:“你应该庆幸你不是佛罗伦本校的,只用选修两门课。”
话音刚落,他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忽然振动了一下,傅信暂时结束和罗伊斯的扯皮,拿起手机一看,是傅岑发来的消息——
今晚早点回来吃饭,我做了你喜欢的捞汁海鲜。
傅信推开家门,弯腰换鞋的时候,听到客厅传来电视剧的声音。
傅信在傅岑的公寓里住了没几天,就发现对方有个习惯——做饭的时候,客厅的壁挂电视一定要开着,不管综艺还是电视剧,看不看无所谓,但一定得播放着发出声音。
傅信把书包放在玄关的柜子上后,径直去了厨房。
此时,傅岑正忙碌着,把改好花刀的鲍鱼放进备菜盘里,然后手中不停地处理罗氏虾,一旁的透明玻璃小锅里还在焯着文蛤,空气中则弥漫着一丝熟悉的、只有傅岑会做的秘制酱料的香气。
傅岑见他来,笑着说:“我记得以前,你放假来找我,我每次都给你做这个捞汁海鲜,这最适合夏天吃了。”
傅信垂眸看着玻璃小锅里被开水裹挟着、起起浮浮的文蛤,一言不发。傅岑抽空看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不说话,不高兴吗?”
傅信摇头:“没有不高兴,就是……”
他顿了顿,其实他就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知道该以什么话题作为开场。
傅信凝噎良久,终于再次开口:“哥,下学期我也要上选修课了,我报你的课吧?”
傅岑微愣一下,然后笑道:“可以是可以,不过我的课应该跟你的专业没什么关系吧,没问题吗?”
“没问题,一共要上两门课。一门公开课有专业限制,另外一门没有。”傅信回道。
闻言,傅岑点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他隐隐察觉到,傅信似乎在为不久前那场无端的争吵作补救。他了解自己的弟弟,从小到大,弟弟的性格一直冷漠得不像个正常人,也就勉强还把他这个大哥当回事,好歹亲近一些。
傅信离开厨房去了客厅,电视剧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结束了,播放完片尾曲,接档电视剧的是一则社会新闻。
傅信视线虚无缥缈地看着眼前的电视,女主持人字正腔圆的声音慢慢传来,他靠在沙发上出神,嘈杂的电视背景音好像逐渐远去
其实记忆中,在少年时期陪伴着他度过难熬苦夏的,不只有捞汁海鲜。
十八岁的孟娴喜欢做青梅酒,每年夏天都要做一些放在傅岑的公寓里。那年,傅信十三岁,虽然他的感性细胞异常迟钝,但也能察觉到傅岑很喜欢孟娴。
大概是爱屋及乌,他对孟娴的态度不算热络,但也不会完全漠视她。
后来,十四岁那年,他经历了变声期,个子也如雨后春笋一样猛地拔高,几乎快要赶上傅岑。暑假见面时,孟娴还笑着说他和哥哥长得太像了,她一时间都有些分不清了。
傅信想了想,其实那个时候他们兄弟俩也最多只有六分像而已。
现在,当傅信转头看向阳台玻璃里倒映出的那张脸时,他发觉,现在的他,倒是和哥哥十八九岁时候的模样有八分像了。
小南楼这两天风平浪静,当秋姨再见到白霍和孟娴时,两人又恢复了恩爱的模样。
自那天以后,白霍已经连续一个星期没去公司了,每天就待在家里陪着孟娴。虽然没有再折腾,但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的缚束罢了。
“入职的日子定了吗?”白霍一边问,一边往孟娴的盘子里夹了个虾饺。
孟娴倒也心平气和,对于白霍的让步,她见好就收:“正式报道的时间还没定,但给我发了邮件,说有空的话可以提前去教务处熟悉一下工作流程,还有分配公寓的相关事宜。”
佛罗伦大学会给本校的任职老师分配住宅,不过孟娴应该是用不到,因为白霍是不会让她住外面的。
白霍笑意浅淡,不达眼底:“我陪你去吧,佛罗伦中区分校的校长和我有些交情,我正好见见他。”
孟娴握着汤勺的手在半空中一顿,转眼看到白霍投过来的隐含深意的目光,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一会儿,直到孟娴败下阵来,主动开口:“随便你,腿长在你身上,想去哪里都可以。”
白霍却真心实意地弯了弯唇,好像觉得她这种像小兽一样想反抗、最终却只能阴阳两句的无奈很有意思:“好,那就这么定了。”
语毕,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有人从孟娴的身侧端上一杯花茶,孟娴顺着余光看过去,才发现来者是小琪。
小琪身上的伤完全好了以后,又回到小南楼继续上班,察觉到孟娴的目光,小琪也看过去,冲孟娴感激地一笑。
等小琪离开后,白霍才淡淡道:“我记得她是叫小琪吧,听秋姨说,你好像很喜欢她,还帮她付了住院费?”
孟娴听出他话里有话,眼神微沉:“她平时照顾我很用心,现在有了困难,我伸出援手无可厚非,有什么不对吗?”
白霍面上浮着一层虚伪的笑,她倒是好心,怎么不见她把心思多放在他身上一些?
过了半晌,他终究没有回孟娴的话,而是岔开了话题:“先不说这个了,吃饭吧,吃完饭还要去学校一趟。”
第32章 梦呓7
佛罗伦大学坐落在市中心,整座建筑群没有特定统一的风格,其建校时间悠久,既保留了翡冷翠意象的艺术礼堂,也与时俱进地建造了现代化的简约教学楼。
对孟娴来说,则是扑面而来的熟悉感。
她恢复了一些记忆,因此在踏进曾经待了很久的地方时,那些记忆便更加具象化、完整化。
偶尔有骑着自行车的、意气风发的学生从他们车旁边经过。不过,毕竟假期还没结束。校园整体安静空旷。
经过宽阔的广场,就是佛罗伦大学的图书馆,馆外几十级台阶以及八根大理石巨柱支撑着高高的檐顶,庄严而雄伟,而校长室以及教务处所在的二号楼就在图书馆后面。
上电梯时,孟娴被白霍牵住了手,直到进入办公区都没松开。
教职工办公室已经有人在,看孟娴的目光频频隔着窗户落在办公室里,白霍捏了捏她的手指,笑道:“等你正式报道那天,咱们就可以进去仔细看看了。”
咱们?难道下次他还要跟来?孟娴忍不住腹诽。
其实,白霍此行的目的很明显,他就是要带着孟娴来学校走一两次过场,让所有人都知道孟娴和他的关系,有那么多双眼睛替他盯着,他谅傅岑也不敢再往孟娴身边凑,除非他不想要他的教授职称和一世清名。
孟娴眼里闪过一丝微妙的情绪,不过她也没拒绝,由着白霍带着她见了校长,还有正好待在学校里的、音乐系的两三个教授老师。
佛罗伦大学的校长显然是把白霍当成了贵宾,引荐过孟娴之后,他们二人聊得十分投机。孟娴在一旁等得无聊,趁白霍不备,用力把手抽了出来。
白霍察觉,立刻转脸看她,孟娴见状指了指外面:“你们慢慢聊,我去下洗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