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奇怪的是，老板一向不食人间烟火，怎么突然会对巡游这种热闹非凡的事感兴趣，还特意问他呢？
白霍移开目光，转而落在电脑屏幕上，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从来不苟言笑的人，眼里罕见地溢出几分喜悦：“安排吧，那天的时间空出来，我要去见一个朋友。”
助理出去时带上了门，偌大的办公室又重新恢复寂静。白霍滑动鼠标，屏幕上的页面跟随他的动作跳转到下一张照片——
那是一个二十多岁、长相淡雅的女人，她穿着饱和度很低的绿色大衣，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耳坠和额前碎发随风飘扬，微笑随性而从容。她身后是海岸，海面平静，纷纷而落的漫天雪花陪着她一起定格此刻，又在此时被他尽收眼底。
这是孟娴的个人社交账号，不同于工作室的严谨官方，这个账号大多发布的是作者本人的一些生活日常，铁杆“粉丝”不多，白霍是其中一个。
头像是他以前常用的，又足够活跃，很快便在孟娴那里混了个脸熟，对方还时不时地会回复一下他的留言。
一天前，孟娴发了一条最新动态，说她要去多伦多谈合作，评论区有人提起即将到来的花车巡游，她附和了几句，言语之间似乎对此很感兴趣，还多次提到里面的那个圣诞老人卡通人偶。
这些照片和文字，白霍翻来覆去地看了很多遍，最后定了同一时间去多伦多的行程。
公司其实一直有那边的相关业务往来，但还没庞大到需要他亲自出面。只是算算日子，他们已经十一个月零九天没有见过面了。
思念蚀骨，总是将人磨得更不理智些。
多伦多之行的第二天，公事就已经谈得七七八八。
会议结束时，白霍起身和对方派来的负责人握手，他旁边的一位女性高管似乎认得白霍，也走过来和他打招呼，那人连忙介绍：“这是我妻子莉娅，也在这家公司工作，以前她曾在你的城市留学，你们见过的。”
白霍的确对她有些眼熟，虽然想不起来，但还是礼貌性地和对方问好。
“我记得当初见您，您还和您的女朋友在一起呢？”她随口寒暄，随后目光下移，落在白霍无名指上的婚戒上，脸上笑意更大，“……看来您二位已经结婚了，恭喜。”
白霍眸色稍凝，但表情没什么变化，也没有否认。
这些年来，他仍保持着给孟娴写信的习惯，并对外宣称自己已婚，无名指上也戴着当初和孟娴结婚时的婚戒，这让不明真相的外人看来，便自然以为他并非独身。
白英总说他自欺欺人，白霍也从不辩驳什么。
他不需要其他人理解他，他只知道自己和妻子的分别是暂时的，他的爱人早晚会回来。他会戴着戒指一直等，等到她回家的那一天。
巡游当天，早上六点白霍就醒了。他端了杯咖啡来到客厅时，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的天空已经开始飘起零星的雪花，有一些调皮的顺着他没关的窗户溜进来，轻盈地落在地毯上，又很快因为室内的温度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就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飘雪，直到一杯咖啡见底。
酒店派人送来了装饰好的圣诞树，或许是入乡随俗，或许是真的心有期盼，白霍也一本正经地写了愿望挂上去，还挑了个最显眼的位置。
他提前半个小时来到巡游场地，用围栏隔开的道路两边早已人满为患。白霍并不往前挤，只是步伐很慢地跟在人群后方挪动，同时认真搜寻着那张他日思夜想的面孔。
很快，巡游开始了。
乐队表演、民俗风情和新兴文化碰撞融合，连空气里都弥漫着欢庆的气氛，群众的欢呼声夹杂着远处巡游车队的鼓乐声，这样的热闹持续了两个半小时，而白霍的大海捞针也进行了两个半小时。
他当然没能找到孟娴。
这个除了爱情和婚姻，在任何时候都无往不利的男人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愚蠢，他慢慢停下脚步，目光却仍执拗地在可视范围内寻找着。
巡游接近尾声，摩肩接踵的人群开始向四周疏散，白霍脚步越来越沉重，忽然，他身形一顿，原本漫无目的的眼神遥遥地聚焦到马路对面——
隔着马路，他日思夜想的那道身影正一个人坐在公共长椅上休息，周围的人渐渐都走了，只有她还全神贯注地看着已经远去的车队。
一瞬间，白霍似乎连呼吸都忘记了，仿佛四周的一切嘈杂都被隔绝在外，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她没什么变化，只是头发长了些，白霍想。
他整个人被钉在原地，就那么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心跳如鼓，震耳欲聋。
孟娴没有看到他，他们离得太远了，旁边还有雕像挡着，她又对别的事情投注了全部的注意力，自然没有察觉到什么。而白霍也没有贸然过去，只是那种困兽般压抑不安的焦躁突然消失得干干净净，就像在一瞬间得到了镇定的良药似的。
只是见她一面，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等他回过神来，四周行人熙攘的声音夹杂着微弱的风声，再次传入耳中，他手机振动两下，是熟悉的提示音。
他一边拿出手机，一边看着对面那抹纤长的身影——孟娴也在摆弄手机，就在刚刚，她发了一条新动态。
没有配图，大意是说这次巡游很有意思，和她想象中一样热闹。而白霍熟练地点开评论区，眼角余光还在关注着对面的人。
“见到心心念念的圣诞老人了吗？”他问。
不到一分钟，他收到回复：“没有。因为不熟悉地理位置转向了，错过了最开始巡游的圣诞老人，而且人太多了也挤不到前面去，下次有机会再看吧。”
隔着屏幕，白霍都能想象到孟娴打出这些话时的表情——她应该是微微笑着的，但又有些无奈的表情。
这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孟娴抬眼看向了对面。那种像是被谁盯着看的感觉忽然消失了，对面那条街道空荡荡的，除了几个脚步匆匆的行人，无人驻足停留。
是错觉吗？她收回手机，仰面闭了闭眼，感受冰凉的雪花落在脸上，以及热闹的狂欢过后片刻的安宁。
雪下得不大，身旁偶有行人经过，孟娴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歇了将近十分钟。等休息得差不多了，她拍拍身上的雪，正要站起来，眼前却忽然投下一大片阴影。
她下意识抬起头，然后微微愣住了。
那是一个圣诞老人的卡通人偶，憨态可掬，衣帽边缘和大胡子雪白蓬松，人偶比她高两个头还多，身形也是她的两倍。
原本已经错过了的圣诞老人，竟然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世界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寂静，隔着人偶服的眼睛，孟娴隐约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他微微低着头，没有说话，但是近在咫尺，她能听到他胸腔起伏的每一次呼吸声，那么真实、鲜活。跨越无数个日日夜夜，以这样一种她意想不到的方式，他出现在她面前。
愣怔了片刻，孟娴忽然笑了。
笑意轻飘飘的，却发自内心，像是对着圣诞老人，又像是对着玩偶里的人。
四周万籁俱寂，白霍恍惚想起他在那棵圣诞树上许下的愿望。
他一直不信天定，总觉得事在人为，可现在看来，又忽然庆幸当时虔诚。
他想，他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