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似的对话每次跟施谦见面时都会发生,他说话没个正经,她也从来不当真。从对方的言谈举止来看,周围的莺莺燕燕绝对不会少,单就这一点,施谦也绝不是她喜欢的那个类型。
但除去不正经的这一部分,跟施谦的合作无疑是令人愉快的,施谦在创作方面给了她充分的自由和尊重,让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发挥灵感。也正因此,江潺想极力将这个订单完美地推进下去,也想让这场合作能长久地持续下去。
从厂房出来,上了车,施谦在车载导航上调出艺术展的地址。
江潺看了眼屏幕,显示有四十多公里的距离:“这就是你说的附近?”
“这不都是在海城么,”施谦说,“相对的附近吧。”
“你怎么不说比起非洲,上海还是相对的附近呢。”江潺简直被他气笑,又问,“是关于什么的艺术展啊,有去的价值么?”
施谦说了一个日本挺著名的设计师的名字,说他的漆器作品就在展出,江潺对那设计师挺感兴趣,又觉得四十公里也确实不算远,便答应去了。
到艺术展逛了一圈才觉得此行非虚,虽说漆艺诞生于中国,如今却是日本的工艺更炉火纯青。江潺尤其喜欢这种传统技法融入现代审美的感觉,既古朴又大胆,简直是让这门延续了八千多年的古老艺术重新焕发了生机……
“怎么样,”施谦走在她旁边说,“四十公里算不算附近?”
“勉强算吧。”江潺笑着说,俯身细细端量眼前的漆盒,“你看,好的漆艺就是这样,含蓄中蕴藏巨大的张力,简直就是东方审美的精髓。这工艺也太完美了,怎么做出来的啊……”
“你做得也很完美啊。”
“差太远了吧,”江潺凝视着眼前的漆器,笑了笑,“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真的,工艺上我不是内行,不敢说得太绝对。但是江潺,你知道你的作品中最吸引我的一点是什么吗?”
“嗯?”
“是生命力。你记不记得你在那个日本漆器赏上展出的那套漆器,其实我当时都逛了一上午,逛得很麻木了,那些工艺当然很惊艳,但是看多了,好像也就那么回事儿。但是看到你的作品的时候,我一下子就好像被击中了。
你在那个茶盘上画了一只断翅的白鹤,我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那种挣扎着飞起来的感觉,就是你刚刚说的,含蓄中与藏着巨大张力的感觉。能把这么普通的白鹤元素做成这么击中人心的效果,我当时就在想,我一定要跟这个设计师合作。”
江潺一边看着展览上的作品,一边静静听着他说话。不管施谦的话中有没有夸张成分,她确实从这番话里得到了很大的鼓舞。
开车回去的路上施谦问起江潺,有没有想过自己办一场展。
“当然想过,”江潺笑了一下,“但也太难了吧,有没有人来看都是个问题。”
“会有人来看的。”施谦开着车说,“等我们这套家具展出的时候,我打算请几家重要的媒体来报道一下,到时候也宣传宣传我们中国的大漆文化,明明漆艺起源于咱们这里,不能总让日本占了风头啊……”
“还有啊,这几个月我也规划了一下,素梵不仅要瞄准国内的高端市场,之后也会进军国外市场,现在很多奢侈品牌跟日本漆艺联名的,我们也可以这样做啊。你相信么江潺,我们肯定能把这件事做成,肯定能联手做出一个特别厉害的品牌。
“不,只是厉害还不够,我们肯定会成为一个特别传奇的品牌,几十年后,几百年后,还会有人记得素梵,还会有人在收藏素梵的家具,就像那些流传了几百年的大漆物件一样,素梵肯定也是这样的。”
江潺看着道路前方,她能感觉出施谦的热血澎湃,她也同样因为这句话而感到心潮翻涌。“但愿吧,”她笑了一下,“我等着那一天。”
施谦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车载音响忽然响起了他的电话铃声。
他塞上耳机,接通了电话,在应了几声之后,江潺察觉到他的语气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忽然晕倒?医生怎么说啊……”
“先别急,等等确切的消息。”
“好,我现在市郊,一会儿就赶过去。”
挂断电话,江潺侧过脸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是我爷爷,”施谦眉头微皱,“他傍晚忽然晕倒了,情况可能不太好。”
“那你是不是现在要去医院看看啊?”江潺说,“你在前面找个地方停下,把我放到路边就好,我自己打车回去。”
“实在不好意思啊江潺,”施谦跟她道歉,“本来还想请你吃顿饭,好好聊聊接下来的品牌规划。”
他脸上流露出略有些担忧的神色,全然没了平常不正经的模样,江潺知道施谦在家里跟爷爷的关系最好,他爷爷也一直是最支持他艺术梦想的那个人,她自己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知道这种时候有多么心急如焚。
“没事,饭什么时候都能吃。等下次吧。”
“嗯,我还要往前开一段,你看看把你放在哪儿比较方便?”
从车上走下来,江潺环顾四周。年少时她只来过海城一次,去的是靠近市郊的野生动物园,而至于这处市中心的位置,她则是一次都没来过。
只是一城之隔,却让她感觉到了陌生。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
海城比长沄市要繁华不少,路上人多车多,红路灯路口停了长长一排车辆。
其实对这座城市没什么特别的兴趣,准确地说,这些年她也到过不少城市出差,觉得大部分城市都大同小异。唯一不一样的,是蒋宁屿在海城。
她拿出手机,给那个纯黑色的头像发过去一条消息:“要不要出来一起吃饭?”
几秒过后,手机振动起来,她接通电话,蒋宁屿的声音从听筒里清晰地传过来:“你在哪儿?”
“没找错地方的话,应该在你们公司楼下。”江潺环顾四周,给他描述着自己的位置,“靠近红路灯路口,对面有家星巴克,旁边是一家麦当劳……”
她话没说完,那边似乎就跑了起来,声音连同跑动时带起的风一并传过来:“你站那儿别动,我马上就过去。”
“好啊,”她笑起来,“我就在这儿等着你。”
第79章
夜晚八点,江潺靠着身后的栏杆,看向不远处写字楼的方向。
十几层的写字楼,大概在七八层的位置,有个不大的霓虹灯牌子,上面写着“渡声”——是蒋宁屿公司的名字。
也是这么多公司LOGO里面,江潺唯一听过的一个。
起初知道这个名字,也是从季霜那里听来的。那会儿她已经有一年多时间没联系过蒋宁屿,零星的消息都是通过季霜从年级群里得知的。
“蒋宁屿居然会做游戏,”季霜当时划动着手机屏幕,给她看群里的聊天记录,笑着说,“你看,大家都觉得好不可思议。”
“那他们觉得蒋宁屿应该做什么?”
“可能是去研究学术一类吧,他高中的时候不是总参加数学竞赛么,或者是金融?总是他看起来不像是会玩游戏的人吧……”
“他会玩啊,”江潺笑了笑,“还玩得蛮好的,初中暑假就在魔兽里面做了个地图,有几千下载量呢。”
离开长沄市之前,她没想过蒋宁屿以后会做什么,但得知蒋宁屿在做游戏之后,她又觉得完全不意外,脑中忽然浮现出某个燥热的夏夜里,他们躺在平房顶上,蒋宁屿说的那句“只不过玩游戏和做数学题,我还是选择玩游戏吧”,所以这算是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吗……
脑中想着这些,江潺看向写字楼的方向,猜测蒋宁屿会从哪个门走出来。
一旁传来脚步声,她侧脸看过去。不远处,蒋宁屿朝她跑过来,头发被风吹得微微扬起。跑得近了,他脚步放慢,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她有些讶异:“怎么从这个方向过来?”
“刚去湖心公园夜跑了,”蒋宁屿摘了耳机,额头上出了薄薄的汗,在路灯下微微反着光,“你呢,怎么来海城了?”
“被施谦坑过来了。”江潺说,“先找地方吃饭吧,简直要饿死了。你吃过了吗?”
“嗯,这个时间公司阿姨已经下班了,”蒋宁屿朝周围看了看,“你想吃什么?”
“随便吧,家常一点的,上菜快点的,不要那些生冷花哨的。”
“那走吧。”蒋宁屿握了一下她的手腕,又很快松开了,朝路对面指了指,“就那家吧,厨师水平还不错,口味也不算太重。”
蒋宁屿找的这家店面积不大,但看起来就挺干净,应该是家夫妻店,两人一坐下来,老板娘就热情地招呼过来。
“帅哥下班了啊,这是公司进新人了吗,还是……?”后面那半句话有意没说完,但意思却在抬起的下巴里表现得挺明显。
“都不是。”蒋宁屿笑了一下,接过菜单朝江潺递过来,“看看想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