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程锴的错。
孟娴不知道白霍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起初她还不安了很久,但之后她发现对方好像真的没打算对她做什么,洗过澡后还自顾自地吃了医生开的药,便安安静静地睡了过去。
后半夜,在一片皎白凉薄的月光里,孟娴猝然惊醒。
小琪蹲伏在她床边,手里拿着一件她的外套,声音轻得仿佛快要听不见一样:“太太,到时间了。”
她微微一愣,倏然后知后觉——对啊,计划行至今日,现在已经到了该走的时间了。
黑夜漆漆,秋夜的凉意从空气中侵袭至孟娴全身,她动作轻快地穿上外套,踩着月色和小琪离开。
走到卧室门口时,她不由得回头望了一眼——床上的人因为助眠药物还在安睡,丝毫未曾察觉怀里的温度早已消失不见,空气中还浮动着玫瑰花的幽香,这些是孟娴再熟悉不过的一切,但现在她即将与这一切告别。
小琪发觉孟娴没跟上来,回过头来,小声问道:“太太,怎么了?”
孟娴收回视线,姿态柔软但决绝,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小琪:“……没事,走吧。”
小南楼上下一片死寂,静得人发慌,除了头顶的月光,二人再看不见其他任何光线,直到抵达正门口,外面路灯昏黄的光芒才照在她们身上。
“密码是我从小蔓那里骗来的,秋姨她们都睡熟了,没有人发现我。等事情结束了,我就自己跟秋姨承认,大不了辞职,我也认了。”她呼吸急促地说着,表情透着慌乱。
不久前,小琪跟她说她有办法弄到门禁密码,但她没想到,小琪的办法,竟是这样破釜沉舟。
说话间,门开了。
小琪眼神惶恐,一边看着孟娴出去,一边又频频回头看,仿佛身后有什么正在追赶而来的洪水猛兽一样。
直到那辆停在路边等候多时的车开过来,载着孟娴扬长而去,她这才松一口气,瘫软地靠在冰冷大门上。
更深露重,小琪打了个寒战,她目光微微呆滞,无意识般低低呢喃出声:“……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第56章 眷侣还是怨偶7
程家老宅。
程老爷子作息一向规律,醒来后听说最疼爱的孙子回来了,就立马让人去叫,一点也不管年轻人一般这个时候都还沉浸在梦乡里。
于是,程锴昏昏沉沉地被人叫醒,简单洗漱了下,连睡衣都没换就去了爷爷的住处。
程家宅子大,年代也比白家那老宅更久,里三层外三层的,乍一看像是民国时期的洋楼,庄严肃穆得叫人看一眼就喘不过气来。
程锴这一路走来碰见了几个老宅的人,个个安静沉稳,手里端着茶盏、早点之类的东西穿梭在宅子各处。
程家掌权者程宗柏住老宅主卧,准确来说是他自己一个人住一栋小楼,一楼用来见些关系亲近的客人,二楼则是卧室和起居室。
程锴到的时候,卧室的门正敞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茶香。床上半躺着一位大概七八十岁的老者,虽眉眼苍老但精神矍铄,通神有着和程端如出一辙的闷葫芦气场,一点儿不见几天前程锴来看望他时的一身病气。
老爷子身体还算硬朗,要不他那个便宜爹也不至于这么急着想继承家业。
听见声音,程老爷子慢慢掀起眼皮看向来人,虽然老爷子已经满脸横纹,但眼神依然锐利如刀,即便程锴这个混世魔王到了他爷爷面前,也只有偃旗息鼓的分儿,丝毫不敢造次。
“来了。”程宗柏淡淡开口,语气沧桑雄浑。
程锴走到床边,一副恭顺姿态:“爷爷既然身体不舒服,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程宗柏轻笑一声,目光落在程锴的睡衣上:“你是想让我多睡一会儿,还是你自己想多睡一会儿?”
程锴站得规规矩矩,立在那里像棵挺拔的小白杨,声音也朗利:“都有,我想让您多睡会儿,自己也想多睡会儿。”
程宗柏哈哈大笑两声,视线却一寸寸变冷:“……你都快把万科搅得天翻地覆了,我还睡得着?”
程锴闻言,表情一滞,房间里的气氛也陡然僵硬下来,他这才发现爷爷已经不看他了,眼里也没什么温度,表情虽看不出喜怒,但他这个最受宠的孙儿何尝见过爷爷对他这副态度?
这些年,程宗柏对别人再威严、再刻薄,见了程锴也是笑逐颜开的。
见程锴一声不吭,程宗柏脸上隐现愠怒,语气却仍平静:“呵,我老头子也真是没想到,有朝一日,我程家还能出一个大情种呢。”
程锴原本低眉顺眼地站着,听老爷子话里有话,猛地抬眼看去。
“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知道你的这些事的?”程宗柏沉声道,他语速缓慢,说话间目光平视前方,似乎在忍耐着怒火,又似乎没有,“你别忘了,我还没死呢。华盛可是我倾尽一生、呕心沥血打下来的,它发生了任何事,我都一清二楚。更别说你做事根本就没想遮掩,我都能查到,只怕白霍那边也早就查清楚了。”
这话刚落,老爷子陡然拔高腔调,再压抑不住情绪地冲着程锴怒道:“想我程宗柏一世英名,怎么就生出你爸和你两个蠢货!你现在是在背后使阴招,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和万科决裂?你竟然为了个女人,要拿我程家百年基业去和白家斗?怎么,你要跟白霍斗个两败俱伤,把华盛全败光你才满意是不是?!”
程锴一言不发,垂下眼,看着是放低了姿态,可腰背却倔强地挺着,好似并不认同爷爷这话。
程宗柏又怎么会看不出来?他长舒一口气,皱着眉厉斥:“你糊涂!”
程锴虽不以为然,但他绝不会梗着脖子和最疼爱他的爷爷吵架,于是只能沉默以对,一副“我知道错了,但我就是不改”的样子。
程宗柏眯了眯眼,紧皱的眉头自始至终不曾松开,突然他高声冲屋外喊道:“来人!”
他随即就听到纷繁杂乱的脚步声,有三五个壮汉模样的安保人员冲进来,程锴眼里划过一丝惊惶,他回过头来,脸上尽是不敢置信,可还不等他发问,程宗柏已经不容置喙地冷声下达了命令:“给我把他关到房间里闭门思过,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放他出来。”
踩着清晨的露水,家里负责早饭的人已经行走在小南楼上下了。其中一个大概三十岁的女人轻手轻脚地走到二楼露台,打算给太太养的金丝雀喂食。
可远远的,她看见那高悬在半空中的笼子敞着门,脚步一滞,随后一路小跑,走近去看——笼子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笼中的鸟儿早已不见踪影。
她转身就要去找家中管事的秋姨,可才到走廊,就听到主卧的方向传来重重的一道摔门声,紧接出现的是先生慌乱奔走下楼的背影。
白霍刚醒就发现孟娴不见了。
昨天是她生日,虽然发生了程锴那件事,他很不愉快,但怕她应激,他什么都没做。结果第二天一睁眼,房间里空荡荡的,除了他以外再没有第二个人的气息。
他抑制不住地慌乱起来,在偌大的卧室找了一通——浴室没有,衣帽间没有,露台没有,到处都没有!
“孟娴!”白霍每打开一扇门,就要喊一声妻子的名字,他盼望着能得到对方的回应,哪怕是冷淡的一句“我在”,可根本没有。
白霍怎么找也找不到孟娴,他急得一颗心都快要提到嗓子眼了,心里不祥的预感也越来越强烈。
秋姨看他一通疯找,终于察觉出不对劲,转身吩咐其他人也去找,自己则行至白霍身前:“先生……”
白霍身上还穿着睡衣,本就有些形容枯槁的脸上隐隐透出急切:“太太人呢?你们有没有看见她?”
秋姨一愣,随即答道:“我们一直在一楼,没见太太下来过。”
最后一丝希冀彻底破灭,白霍脸上罕见地露出几分茫然,忽然,他又像是想起什么,转身快步就往楼上跑去,只剩下秋姨几人留在原地。用人们仿佛预感到出事了,一个个一脸讳莫如深,大气都不敢出。
白霍几乎是踢开书房门的,此刻的他像一头处在暴怒边缘、即将要发狂的狮子,往日运筹帷幄的沉稳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有目的性地直奔其中一个柜子里翻找起来,须臾,他猛地停下了动作——不见了,孟娴的护照、身份证还有其他一些重要的证件,全都不见了。
白霍脸色苍白,眼底隐隐酝酿出有如风雨欲来前的阴沉,他咬紧牙关,放在桌上的双手紧握成拳,用力到颤抖。
她竟敢逃,她怎么敢?!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白霍冷着脸慢慢转身,是一个他还算眼熟的人,他曾见过她给孟娴的那只金丝雀喂水。
来人颤颤巍巍地把手里提着的笼子举起来,给白霍看,说:“先、先生,太太的金丝雀也不见了,明明昨天晚上还在的……”
那笼子明显是人为打开的,除了孟娴和这个喂鸟的人,不会再有第三个人敢自作主张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