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孟娴的错觉,白英听完她的话,似乎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她转移话题,开口时顿了一下,但还是踌躇道:“对了,我前阵子听说你恢复了一些记忆,那,那……”
看白英举棋不定的样子,孟娴浅笑道:“怎么吞吞吐吐的?你想问什么,直说就好。”
“算了……”白英闻言,却忽然泄了气,眼神闪躲开来,倾身自顾自地去倒桌上的花茶。
白英不问,但孟娴想答。她收回视线,直视着前方轻声开口:“你是不是想问我有没有想起关于傅岑的事?”
白英闻言,手上的动作猛地顿住,但她不敢看孟娴,只一味低着头,用轻到不能再轻、微微发颤的声音问道:“你……你都记起来了?”
孟娴恢复记忆,自然会想到当初白英在她身边同她讲以前时,从来没提过傅岑的事。
他们三个同为大学校友,白英和傅岑虽算不上朋友,可有孟娴这个中间人在,好歹也算是点头之交。白英比任何人都清楚傅岑对孟娴的感情,但她还是选择对失忆的孟娴隐瞒,是何居心,自然明了。
说起来,当初孟娴能和白霍在一起,白英也算半个媒人。孟娴以前没想那么多,婚后才知道白霍很早就对她有意,甚至比她知道的还要早。如此看来,当初白英的撮合之举,多半也有白霍的授意吧。否则像他这样的人,除了自己愿意,旁人又有谁能左右得了他。
气氛陷入诡异的平静,过了半晌,白英垂着眼,苦涩一笑:“我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当年,得知大哥对好友有了异样的情愫时,她比谁都高兴,一心想着能和最好的朋友成为一家人,亲上加亲,简直不要太好。她当然知道傅岑的存在,也隐约听孟娴说过一些旧事,可人哪儿有不自私的,她觉得全天下只有她哥才能配得上孟娴,于是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傅岑是孟娴的青梅竹马罢了。
后来,傅岑果然悄无声息地淡出了孟娴的生活,白英也就渐渐忘了这个人的存在。她见证白霍和孟娴从相知到相恋的过程,也知道他们是好不容易才结的婚,了解他们所经历的一切磨难。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她以为的天作之合,婚后不过五年就要分离崩析
当白霍告诉她孟娴和他提了离婚的事时,孟娴正在医院抢救。大哥告诉她,孟娴要和傅岑出国,他在国外追她的车,才导致孟娴出了车祸。
医生亲口告诉她,孟娴极有可能失忆,能不能再好起来也要看后续的恢复情况。
她也有她的私心,孟娴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想孟娴留下来,也想帮白霍遮掩,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让他们俩继续在一起。
于是她答应白霍,帮他隐瞒一切他想隐瞒的事。
但她早该意识到白霍不正常的!一个男人,发觉妻子想要和自己离婚后,第一时间想的不是搞清楚状况,而是跑到国外去追车;在知道对方很可能失忆以后,竟然还决定撒谎强留对方!如果不是有着极端偏激的执念,谁会做到这种地步?
可当时的她太慌乱了,根本来不及思考就答应了下来。直到前段日子,她得知哥哥几次三番强制孟娴,甚至还发了好大的脾气……她这才明白,白霍已经疯狂至此。
“我哥……他不想离婚。他跟我说,只要你醒来以后,身边的人不提傅岑,你把他忘了,自然就不会想着离开了。
“生日宴那天,我在老宅见到了傅岑。当时我就知道,他一定是来找你的。就算我们所有人都隐瞒他的存在,可他毕竟还活着,又怎么可能一直瞒下去。”白英说着,表情开始愈发不自然,像是愧疚,又像是无奈。
“所以那个时候我心里就清楚,离你猜到真相也不远了。你那么了解我,肯定也想到了吧?我出国这段日子说是去旅游,其实就是在逃避现实。”白英说着,脸上的那一点笑意显得更为勉强。
她谁也帮不了,被夹在中间,处境微妙又为难。她以为她躲得远远的,不参与他们之间的纠纷,就不会影响自己和孟娴的感情。
沉默片刻,孟娴深了口气,木然开口:“所以,白霍对我做了什么,你都知道?”
白英闻言,苦笑道:“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自己家的家事,我想知道还不容易吗?”
小南楼上上下下这么多双眼睛,他们会对着外人三缄其口,但对她不会。
是她错了,是她一步错,步步错,才害的大哥和孟娴吃苦。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该帮大哥撮合,到后来更不该欺骗孟娴。她明知白霍疯狂,还把孟娴一个人留在国内独自面对这些事情。这场最初就不被看好的婚姻,早在孟娴出车祸的时候就应该彻底了断。
白英恍惚一下,忽然想起她和孟娴十七八岁的时候——
那时正值盛夏,她们刚认识不久。孟娴总是穿着布料柔软的长裙,长发编成松散的鱼骨辫垂在胸前。二人并肩走在学校的林荫路上,斑驳碎影洒落在身,孟娴歪着头冲她笑,笑容明媚得比那天上的骄阳还更灿烂。
她都快忘记,孟娴有多久没再那么笑过了。
说不出的情绪一股脑地涌上来,白英顿时眼眶发酸,她大口喝茶,仿佛做了十分艰难的决定似的:“我这段时间,在国外看了很多城市,风景很好,也适合长期居住,那些地方的政策我也都了解了……”她顿了顿,再看向孟娴时,眼里暗潮涌动,“……如果你想,我就帮你离开这里。”
离开这座禁锢你的牢笼。
第53章 眷侣还是怨偶4
白英离开后,孟娴坐在沙发上出神,直到耳边传来脚步声,她回头看去,发现是小琪。
小琪轻手轻脚地走近,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孟娴,是一小袋粉末。
除了傅信,大概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这东西了。
第一次,她放在了那杯蜂蜜水里。而这段时间,她有时放在茶里,有时放在牛奶里,也都看着他喝了下去。白霍对她也并不警惕,大概是身居高位久了,不明白“会咬人的狗不叫”这个道理。
这东西的影响并不起眼,可只要连续服用,累积起来,很快就能人有心无力。
“太太,先生今天晚上应该不会回来了。万科旗下有好几个规模还算大的子公司,一夜间被曝出来很多负面新闻,听说还要被检察。虽然我不懂财经、金融之类的东西,可是看新闻说,万科的股票跌停了……”
小琪说的这些,自然就是程锴派人做的。平日里,万科作为江州的龙头企业,法务公关一向厉害,就算有黑幕也不会有人冒险捅出来。可惜这次要和他作对的是程家人,白家那几个叔伯做过的事更是惊动了上面,要摆平可得费些力气。
虽然不过是几家子公司,可毕竟是万科旗下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白霍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它们被毁。
“好,我知道了。”孟娴道。
虽然早已料到程锴会有所动作,但没想到竟来得这么快,她当初选择让他帮自己,也算是选对了人。
小琪离开后,孟娴正襟危坐,又不由自主地想起刚才白英说过的那些话——
“他不想离婚……”
“帮你离开这里……”
她眉头一皱,太阳穴开始突突地跳,闷痛感袭来,像一柄利刃插进了她的头颅,疼得她五官都有些微微扭曲。一瞬间,孟娴脑海中好像突然多了些什么,把她的意识搅得昏昏沉沉、天翻地覆,脑海里也瞬间掠过许多或熟悉或陌生的画面。
孟娴眼前一暗,上半身不受控制地前倾下坠,眼看就要一头撞到面前的桌沿时,她终于清醒过来,下意识抬手扶住桌边,勉强用一只胳膊支撑住身体,随后发出“哐”的一声。
她大口呼吸着,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眸子也一点点清明起来。
白英说的那些,她都想起来了,可她的记忆,却和白英的话有些出入——白霍对白英撒了谎,或者说,他所谓的坦白也有所保留。
孟娴的确在他们结婚的第五年年初向白霍提出了离婚。
协议离婚的时候没什么不愉快,二人也算体面。她一直都是这样,做的打算,在心里想好了,才会挑合适的时机平静地说出来。
其实她和白霍也没什么好谈的,夫妻共同财产这个问题早在婚前他们二人就当着白璋和梁榆的面签了协议,除去后来赠予她的那些股份,孟娴几乎没什么所谓的“夫妻共同财产”。当然,如果她和白霍做一辈子夫妻,那他的一切都会是她的;可一旦离婚,白家那些雄厚的资产她也只能拿到九牛一毛。
她甚至可以把这些利害都搬到台面上来说,以白霍的身家条件,失去一个没那么爱他的女人,对他来说不过是皮毛之痛。这世上多的是比她更优秀、更配得上他的女人。
但彼时,桌子上放的那些财产公证、离婚协议,白霍看都不看一眼。从头到尾,他只是看着她,问了这么一句话:“孟娴,你我之间的这几年,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