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家里总是睡不好,精神世界本就贫瘠荒芜的他,觉得人生没什么意思,活着也就只是活着而已。
虽然并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看待他的,但他只有孟娴一个朋友。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他和孟娴还是“同学以上,朋友未满”的关系。直到初冬的某天,明明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孟娴却破天荒地一整天都没有去天台。
第二天、第三天……之后的那些天她还是没有去,仿佛之前的一切没有发生过一样。
班里,傅岑坐在最后一排,孟娴坐第三排正中间。这样的距离对傅岑来说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他其实很想问她为什么突然不去天台了,但又不知如何开口。
他的心像被放在温热的油锅上煎熬,浑身焦躁难安。他频频地往孟娴的方向看过去,但对方始终没有回头。
下了课,孟娴从他身边经过,急匆匆地,看都没看他一眼。傅岑视线追随,隔着玻璃窗看见孟娴正在和一个男生面对面说话。
那男生穿着高二的校服,递给孟娴一个饭盒,两个人又笑着说了几句话。
傅岑前排的几个女生也注意到了,低声八卦——
“跟班长说话的男生,我在光荣榜上见过,戴眼镜也好好看啊。”
“他跟咱们班长是朋友吗?”
“不会是青梅竹马吧?”
…………
不知为什么,傅岑的心里忽然空落落的,好像又回到了以前那被所有人抛弃的时候。
这种低落的情绪一直持续到放学,傅岑算好时间跑上天台,却依旧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甚至连一直放在天台的书也不见了,只剩下堆堆在笼子旁边孤零零地趴着,和他一样可怜。
傅岑慢慢踱步过去,在笼子前蹲下,心里说不出的苦涩。
他想起前几天孟娴跟他开玩笑说他跟堆堆长得有点像,他当时还说她和堆堆更像。
沉默片刻,他抬手摸了摸正高兴地蹭着他的猫,声音低下去:“你还开心得起来,姐姐都不要你了。”
“谁说我不要它了?”
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傅岑猛地回头看,孟娴逆光站在他身后,怀里抱了几本书,正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很久以后,当傅岑回忆起那天时,还是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那种失而复得的狂喜。
年少时的感情好像总是诞生于不知不觉,却又让人猝不及防。
“我妈前两天生病住院了,我放学以后要去医院照顾她,所以没来;书被我拿走还给图书馆了,因为都背完了,要换其他的……”孟娴一五一十地、耐心地回答了傅岑的每一个问题。
傅岑一边逗猫,一边假装漫不经心地继续问:“那给你送饭盒的高二男生……是你朋友吗?”
孟娴思索两秒,才想起傅岑说的是谁:“他是我邻居家阿姨的儿子,我在他家开的饭馆兼职帮忙,他妈妈有时候做了好吃的,就让他给我带一份。她顿一顿,“我妈生病,我跟他家借了点钱,他就顺便问了下我妈的病情,别的没聊什么。”
说完这话,孟娴忽然发现傅岑周身的气场似乎变了,原本紧绷的状态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谈话最后,傅岑递给孟娴一张卡,上面用小纸条贴着密码。
“朝我借吧。”他真诚地说。
孟娴从来就不是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更何况她现在的确需要钱。她没犹豫,接过卡:
“谢谢,以后我兼职挣了钱就还你。”
“不用还,”傅岑连忙开口,“因为我也有事想请你帮忙……”
孟娴实在想不出傅岑能请求她些什么,她一无所有,但她还是点了点头:“你说。”
“你帮我补课吧,这些钱就当学费了。”他终于想出一个两全之法,一个可以拉近二人距离的办法。
而且,要是成绩好的话,至少下次调换位置时,他可以坐得离她近一些。
第23章 玫瑰刺6
匀速行驶的车里静得出奇,孟娴习惯性地往车窗外看,白霍坐在她身旁,覆住她的左手,问道:“想什么呢?”
白霍似乎有些微不悦,但又好像没有,他希望妻子能多关注自己一点,而不是整日里想着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或事。他已经让步了,让她单独出来看望家里的帮佣,所以她也应该把心收一收,现下只关注他一个人就够了。
孟娴转过脸来,轻浅地笑:“我看外面绿化带里的花开得不错,突然想起家里那些花了,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路边绿化带里的玫瑰和月季通常不讲究品种和颜色,只求量多,种得满满当当。每到花期,道路两旁花团锦簇,一眼望去颇为壮观。可惜只适合远观,近看的话,既不精致,颜色也俗。
白霍闻言,淡淡开口:“野花再香,终究比不上家花。”
小南楼种的那些藤本花卉都是名贵品种,盛开之时远不是“好看”二字可以形容的,堪称惊艳。虽然花期短还要付出更多心力去养护,但也因此显得更加珍贵。只不过这话从白霍嘴里说出来,孟娴莫名听出了一丝旁敲侧击的微妙意味。
“自己的花当然总是最好的。”她敷衍一句,仿佛听不出白霍的深层意思,让他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错觉。
白霍笑笑,没再说什么。只是很快,他发现孟娴的手有些不对劲:“怎么没戴戒指?”
在孟娴车祸苏醒后的第二天,白霍就买了一对新婚戒给他们各自戴上。
“旧的既然找不到了,那戴新的也好,重新开始。”白霍当时这样说。
自戴上那天起,他就没再摘下来过。可如今,孟娴的手上却空无一物。
白霍脸色未变,但目光微沉,他直勾勾地盯着孟娴,似乎在等她给他一个合理又完美的解释。
明明出门前他是看着她戴上去的——她今天穿的长裙,戴的水晶耳环,都是他亲自挑好,亲手为她穿戴的。
她是他的妻子,也是独属于他一人的缪斯,他装扮她,说到底不过是通过另一种方式来满足他的占有欲。
孟娴知道白霍心中所想,她表情微愣,然后从包里的内袋中拿出那枚戒指,戴了回去。
“去洗手间的时候摘下来的,随手放到包里,忘记戴了。”她安抚着他,但语气明显有些漫不经心,好像并未将这枚戒指放在心上。
他给的戒指,不过是对她的缚束,她想脱离桎梏,现在却不是最好的时机。她故意在他面前不戴婚戒,不过是她隐秘的、小小的反抗罢了。
白霍微微一笑,也不知有没有看出孟娴态度的变化,他摸了摸妻子耳边的头发,低声耳语:“下不为例。”
男人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冷然,他固执地抓住妻子的手,细细摩挲着,好像他一放开,她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似的,而他眼中那种暗沉黏稠的威压让孟娴不禁脊背发凉。
不与孟娴对视时,白霍脸上便没了笑;也或许是面对着她时,他已经用尽了所有的耐心。男人看向车窗外源源不断的观景花时,脸上像蒙了一层冰霜,眼中透出恶毒的厌恶。
他想起了家里那些花。
往年,每到结婚纪念日时,他和孟娴就会一起种下一株新的花藤,仿佛花开得越好,他们之间的感情就会越深厚。
他记得最清楚的,是二人结婚一周年时种下的“克里斯蒂娜公爵夫人”。
二人亲自照顾灌养这株花藤,就像养大自己的孩子一样,园艺师也没怎么经手。第一次复花时,孟娴剪了最好看的一朵,别在左耳上,抱着他对他笑,说会永远爱他。
现在想想,真是美好又虚幻。
当初和离婚协议一起到来的,还有园艺师告知他那株花快不行了的消息。那株花只活了几年,而孟娴的爱却比花期还要短暂。
他对孟娴说:“一周年时我们种的那株花生病了,快要死了。你走之前,至少陪我去看看它吧?”
可能是一时之间想不到可以挽留她的办法,也可能是慌乱之下的口不择言,他卑微到把一株将死的花拿出来作为筹码,心存幻想的、期待她能念起旧情。
但她面无表情:“死了就死了,挖出来扔掉不就好了?反正没了这一株,还有千千万万株替代品。”
白霍闭上眼,心口传来阵阵钝痛。直到今天,他也忘不了当初他是以何等心境听她说出这样的话。
草木无心,可他有心。他清晰地记得他对孟娴的爱,但想不起,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恨她的了。
黑云压城,闷热了小半个月的江州即将迎来一场暴雨。
客厅的壁挂电视正在播放天气预报,半开放式的厨房旁边就是餐桌,桌上已经摆了几盘菜,有荤有素,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色泽鲜亮、香气逼人。
傅岑穿着围裙,正料理着手里的鱼,手边的煮锅已经开始冒出热气,隐隐有沸腾之意。这时,傅岑听到玄关处传来了门铃声,他想不出是谁会在这个时间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