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枳见他全身气压骤然降低,眼神也变得涣散起来,像是陷入些令人痛苦却难以挣脱的噩梦之中。
她顿了顿,犹豫片刻,还是用手拉了拉他的衣袖。
“今日你既然要跟我做朋友,就不许沉着一张脸。”
楚今安有了些反应,郁枳便立马跳到他跟前,嘟囔着嘴,两只手又不安分地扒拉着小脸,朝他扮了个鬼脸。
“你瞧,多丑?你现在就这样儿的。”
小姑娘故意在面前卖丑,活泼得像只吸引主人视线的兔子。
楚今安心中像是泄了一口郁气,眼底又重新浮现出些笑意来。
“我哪儿能有你丑?”
他忍不住勾起嘴角,笑起来眼睛圆润而明亮,眼底镀着一层浮光。
他们虽是萍水相逢,也算不上多深厚的交情,就连刚刚主动为她做向导,也是为摆脱那群满嘴阿谀奉承、附庸风雅的公子哥们。但小姑娘也不知徐允文是何人,也不主动问及他们之间的恩怨,满心满眼地维护自己的样子,心里此刻十分温暖。
“生气了啊!不请我尝尝这春满楼最贵的点心,我今日便得赖着你不走了。”
她见少年笑意重上眉梢,心里同样高兴,面上佯装生气假装嗔怒,像是今日真不将自己这位新朋友的钱袋子掏空,是不肯打道回府的。
“好啊,今日不叫阿玉心满意足,今安怕是会夜里都睡不好觉。”
他笑意盈盈,抬手唤来不远处等候传唤的小斯,吩咐腾出玉湖院内专供餐饮的水云间包厢出来,盛情招待她一番。
……
“公子,小姐应该仍在春满楼内,属下先进去接小姐出来。”
绿卿先一步跳下马车,看向仍稳坐在车内的男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日已西下,暮光蔓延,公子同太子议事完毕,打道回府时,碰见吴嬷嬷拿着些木盒准备出府,却不见小姐人影,询问方知她一人在春满楼。
公子当下脸色便一沉,身边无侍从,孤身一人在人生地不熟之地,还是那遍布寻欢作乐公子哥之处,要如何自处。他心里担心小姑娘被欺负,又生气于她再三置自身安全于不顾,于是还未卸下一身疲惫,便马不停歇,又转身去春满楼接人。
“无妨,我亲自去。”
绿卿再抬头时,便只看见高大挺拔的白色身影跨步而过,正大步往前走,脚步中略带几分急迫和凌厉,身后离地只余半尺的大氅,此刻沾染些长街的风尘,随着脚步起伏。
如今竟然也有了让仿佛事事不入眼的公子失了从容镇定的人。她收回视线,掩去面上的几分笑意,也连忙跟上去。
春满楼夜里的生意更加火爆,四处都掌上了灯,酒香四溢,歌舞升平,调笑声与闲谈声嘈杂。一片红色与金色帷幔在烛光摇曳下更显风尘。
怀岁聿一身白衣,目不斜视穿行在游廊与人群之中。与周遭格格不入,却显得清冷如落入凡世谪仙。
胭脂水分同酒水茶香各种气息混杂,他脸色愈发冰冷,所经之处引人注目却无人敢靠近。
绿卿落后几步,自己身上已经沾染了不少来往行人那令人厌恶的酒气,她心里也愈发胆颤心惊。
公子喜静、茶与净,最厌恶烟酒之地,瞧着他愈发紧绷的身影,绿卿都开始为小姐小命担忧了。
经过转角,那道白色身影便消失在眼眶,绿卿连忙提步跟上。
第18章 误醉
“阿玉,你家在哪儿,我遣仆从先送你回去。”
楚今安一手扶着小姑娘有些歪歪斜斜的身子,一手挡开来来往往的行人往玉湖院外走。
怪他大意,女娘只浅浅酌了一口果酒,却也有些醉醺醺的,或许应当是那糕点里也加了甜酒。他只得喂了她解酒汤,又耐心地询问她家住何处。
“家……”
郁枳迷迷糊糊的,努力看清脚下之路,胃里像是被火灼烧一般,脑袋又痛又飘忽,连脚下的路突然也变得歪歪扭扭起来。
她想挣脱旁人的手,身上又绵软无力。她嘟囔着,只觉得身旁之人好生聒噪,便抬手想捂住他的嘴,却又扑空,手指擦过脖颈,最后落在肩膀上。
“天色已晚,若不回家,你父母会担忧的。”
楚今安被平白挠了一爪子,心里也不恼,倒是耳垂有些泛红。他仍耐心地将小姑娘的手抓回来,又低声细语道。
“呃……阿兄会生气……”
“阿兄?阿玉兄长为何人,我让人通知兄长来接你可好?或者……”
“郁枳。”
楚今安话仍在喉头,便突然被不远处一声冰冷的呼唤打断。音色清冷低沉,像是沁了冰霜一般打在闻者耳畔。
他顺着声音望去,便见正前方拱桥上,一长身玉立的男子此刻逆着灯影,神色不明,但全身却散发着阵阵冷意和不悦气息,一双幽深的墨眸紧紧盯着自己。
准确来说应该是自己怀中的阿玉。
“阿兄?”
小姑娘突然在怀中动了动,缓缓抬起自己的头,有些迷糊地看向来人。
昏昏沉沉往前走了两步,又像是抬不起脚,垂下头绵绵软软地靠在了楚今安刚伸出的手掌之上。
刚赶过来的绿卿见此景,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她侧头,便瞧见自己公子此刻面色阴沉得可怕,顿时觉得这叶县四月寒冷如腊月隆冬。
突然,人群之中爆发出一阵哄闹,伴随的女子尖叫和惊呼。
“当心!”
只见从人群中飞出一暗金色球体,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楚今安那侧飞来。
间隔两三丈,竟全然无转向或减速之势头,眼见着就要朝……他怀中正低垂着头的姑娘身上坠去!
楚今安正猜测着来人于阿玉之间的关系,压根未注意到身侧飞扑过来的球。
却见,原本立于前方的男人忽然迅猛地朝他这边飞奔而来,还从他身侧的绿衣女子手中抽走一把长剑。
他瞪大双眼,下意识将郁枳拢入怀中。然而那男子只是越过他,朝右侧利落地挥了一剑。
长剑已然出鞘,将那横空而来的实心木球硬生生劈成两半。
楚今安侧头,仍未弄清状况,便撞上一双充满冷漠和一丝戾气的墨眸。
“放手。”
他轻启唇,朝楚今安伸出手。
“你是……”
“阿兄!”
楚今安正一头雾水,但又听见怀里的小姑娘喊了声阿兄。
他低头去看时,阿玉已经抬起头,似乎已经清醒过来,随后又微微挣扎着,将自己的手放到了身前男人伸出的手之上。
他一怔愣,随后放开了自己圈着阿玉肩膀的手。
怀岁聿仍因小女娘刚才差点被球砸到而心有余悸,抬手将她快速但轻柔地圈进自己怀中,又不咸不淡地瞥了眼眼前的小郎君。
小女娘像是找到温暖的床榻一般,朝男人怀里凑了凑,寻了个舒适的角度,将脸埋了过去。
他揽着郁枳转身,面向那只被划破的球,随后抬眼看向前方正盯着这场闹剧的一群人。
“我竟不知,徐县令的儿子锤丸技术如此高超,睁着眼也能往我怀家人身上踢。”
人群之中已经让出来一条道,最中心的便是适才故意朝郁枳和楚今安扔球的徐允文。
此刻他酒意全无,脸色发白,四肢酸软,头顶忍不住冒冷汗,像是已然知晓自己惹出了多么荒唐的祸事。
谁人知道那女娘竟然是怀家人!
若他对楚今安是心怀嫉妒,疑心他真实身份,对着怀岁聿,他则是完全的敬畏和惧怕。
旁人不晓,但他却是知晓怀岁聿四年前,还非大理寺少卿之时,是如何雷厉风行整顿处置叶县县令,又恩威并施提拔他父亲上位的。
怀岁聿,是他万万得罪不起的。
“大公子,我吃酒吃醉了,头晕眼花,绝非故意为之……”
他双腿颤颤巍巍,抖着唇,伏低做小般说道。
“便滚回家去,让你父亲看看他到底生了个什么样的蠢货。”
看着徐允文已瘫坐在地的狼狈之样,怀岁聿已然耐心全无。
他一只手无意识地轻抚着怀中人的后脑勺,另一手放在女孩腰间,渐渐加重力道。
徐允文脸上血色尽失,像是跳梁小丑般颇为狼狈地转身,跌跌撞撞往外跑。
一旁看戏的人神色各异,徐允文冲撞谁不好,非得惹上怀家大公子,这下怕是大大刹了他那横行霸道的性子。
再瞧着怀家大公子同那女娘亲密的样子,众人又是万般猜议,他们只知这江州怀氏有一儿一女,年龄相差甚大,可这姑娘也该是及笄上下了。
“已无事了,各位都散了吧。”
绿卿瞧着公子愈加不耐的神情,便拾起剑来,上前去遣散仍在围观的众人。
周围既静,楚今安倒是渐渐弄清楚了情况。大概眼前的男人正是阿玉口中的兄长。
“兄长,刚刚多有冒犯!今日都是我的错,不知道阿玉酒性不好,刚刚我已给阿玉吃过解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