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垂花门,要进达小院木屋之内,需经过一处游廊,然而此刻这里聚集着一大群人,皆盘腿坐于临时搭建的小几之后,觥筹交错之间,一群人临湖作诗,好不快哉。
“渭水河畔,瑶池宴前,与君同醉,勿问前程!”
“好诗好诗!楚兄好文采,好风骨!”
郁枳有些慢吞吞地从一侧狭窄的廊道往里走,本想带着吴嬷嬷找个清静一点儿的地方落座,没想到半路上出来个拦路虎。
“这位姑娘,不知对在下所作之诗有何评价?”楚今安远远望见一粉衣姑娘,逆着他们这堆作诗的人往里走,脸色还挂着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心下突然来了劲儿,便端着酒杯,朝那姑娘站了起来。
众人皆停止追捧,纷纷朝着他所指的地方望。便见一尚显幼态但仍遮不住眉间清秀灵动的姑娘,正心无旁骛地往前走。
郁枳呼吸一滞,她再迟钝,也能感受到那一道道充满探究的灼热视线,瞬间就像是被猫捉住的老鼠,浑身都不自然起来。她有些僵硬地转了转头,看向不远处的绿衣男子。然后有些呆愣地用手指向自己。
“叫我?”
“多有冒犯了,姑娘,在下想向姑娘请教一二,姑娘不必拘束。”楚今安见小姑娘一脸懵,心下有些好笑。
“额……挺好的。”
事实上她压根没听清楚人家作了什么诗,但被这么个俊俏的公子如此真诚地盯着,她还是强迫自己憋出句话来。
“这算何评价?姑娘怕是在敷衍在下吧。”楚今安没有半分被敷衍的恼怒,反倒眼底含笑。“不如让今安之诗,抛砖引玉,求得姑娘几句?”
“楚兄莫要为难人家姑娘了!咱们叶县的姑娘又不是人人都如王家千金那般有才情。”
“对呀,可惜王家小姐今日不得空。”
“这行酒令又非女子玩儿的那飞花令,何必将这位姑娘扯入其中呢?”
周遭叽叽喳喳,一片吵闹,郁枳中指无意识扣了扣手掌心,原来小说中这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还真当是吃饱了饭闲得慌,路过一只鸟估计他们也能逗弄半天。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仿若玉石落地,掷地有声,整个诗会上的男男女女皆噤了声。
老祖宗,借您诗一用,压压这些毛头小子们,千万别介啊!
楚今安倒是脱离了一片静默,又出声道。
“何处西风入户来,吹落窗前三叶秋。月下寒凉独饮醉,应是愁如细水流。”
哎,九年义务教育,还背不出几首诗来吗?郁枳在脑海中搜罗片刻,随即启唇。
“一庭人静月当空,桂不多花细细风。香露滴衣凉似水,恍然移下广寒宫。”
“姑娘所作之诗,字字凝练,意境绝美!在下羞愧,竟然在姑娘面前班门弄斧。”楚今安眼中难掩惊艳之色,放下酒杯,倒向是寻到仰慕已久的大诗人,脚步匆匆往少女伫立的方向走去。
“在下楚今安,不知姑娘如何称呼?”他停留在距郁枳约莫四五尺的地方,双手伸出,微微俯身,朝她做了个揖礼。
郁枳也回礼,见来人眼底一片“遇见知音”的欣喜之情,她不禁有些心虚。
“郁……”
话说到一半,她又顿住,初来乍到就自报家门,万一之后要惹祸的话,还不得被这群公子哥顺藤摸瓜。
“原来是阿玉姑娘,若刚才冒犯到姑娘,在下先赔个罪。”楚今安一双笑眼干净明亮,头顶的发带被微风轻轻掀起一角。虽隔着一两米,但郁枳仿佛也被他身上洋溢的少年气息所沾染。
“没有没有。”她心里放松许多,对来人也放下心中的防备。
“姑娘看起来面生,倒不像是叶县人,莫不是前来游玩的?可有熟人引路,不若交个朋友……”他自来熟,又觉得眼前的姑娘和自己颇合得来,敛去平日里父母亲教导的男女亲疏,像只得了趣的小鸟,热情地追着郁枳问来问去。
郁枳不好意思推诿,也确实被少年清澈而真挚的目光所感染。她回头,让吴嬷嬷先回府支一部分自己的嫁妆出来,待会儿去典当铺子。
楚今安便像是承了小厮的活,带着郁枳在玉湖院里四处闲逛。她不会投壶,楚今安便耐心地讲解规则,亲身示范。她一时看那影子戏入了迷,楚今安便在一侧耐心等待。她品尝糕点,楚今安也能对酒楼内的美食评论得头头是道。
她一边喝着茶,突然觉得,若是说服楚今安做姜木斋的“代言人”就好了。对呀!类似现代那种探店博主,可以请楚今安这类在叶县颇有名气的小才子,来做姜木斋的顾问。
“楚兄……”郁枳转身,带着一脸诚恳,想着先试探一下。
“今安,阿玉姑娘唤我今安便可。”楚今安放下手中未吃完的点心,打断郁枳。
“好的今安兄,我……”
“哟,这又不知是哪家公子与小姐在此幽会。”
话题再次被打断,饶是再好的脾气和耐性,郁枳也忍不住带着些怒意循声望去。
只见一位着黑衣的男子立于身前,样貌稍逊于一旁的楚今安,周身萦绕着一股子金银堆砌出的富贵气。
他身后还跟着几位男女,尽管脸上一片笑意,却能看出都在尽量掩饰着眼底的嘲讽和不屑。
来意不善呐?
第17章 嫉妒
楚今安先一步起身,跨步站到男子和郁枳中间,先回头示意郁枳安心,转身时眼底笑意全无。
“徐允文,怎么,舅父责令你半月禁闭,这才第三日就溜出来作乱?”
他勾了下唇,慢悠悠地吐出字来,眼底却是一片冰冷,因着个子比来人高,气势上也就更加足些,反倒让身前的一众男女有些不自然,纷纷散开了些。
“呵,表妹真是瞎了眼,看上你这么个勾三搭四的小白脸。”
徐允文脸色由白转青,说话时咬牙切齿,随后又看向正悄悄挪动到楚今安身侧的郁枳,眼底先是闪过一丝亮色,随后又浮现出一股妒意来。
“瞧着这姿色,也就一般,果然物以类聚。”
他眼神从郁枳头顶扫到脚底,眼底全然鄙视,又尖酸刻薄地开口道。身后的一群人也跟着笑起来,仿佛这场面十分称心如意。
楚今安脸色彻底转黑,下意识带着歉意先看向郁枳,但没想到身侧的姑娘盯着这群蠢货,仍旧神色如常,反而眼底带着一股……同情?
她学着徐允文那样,眯着眼从头到尾打量眼前的一群人。
“生活枯燥乏味,蛤蟆也能评价人类了。”
随后又摇头晃脑,皱着眉连连啧叹。
闻言,不仅是楚今安忍不住勾唇一笑,连徐允文身后的一群人中,也有嗤笑出声的。
徐允文得了难堪,此刻脸色已经憋红,脖颈一片粗筋,双目像是能喷出火来。
“你!你知道我是谁吗?哪里来的野丫头,没教养!”
也不管他的贵家公子礼仪为何,仗着自己身边一群狐朋狗友,脱口而出的话一句比一句腌臜。
楚今安听得脸色越来越森然。
“行了,你怕是忘了我是何人,我父亲又是何人,岂容得你再三放肆。”
楚今安眼里毫无笑意,声色里粹满了冰已经充满警告。
他碍于舅父颜面,一直对徐允文处处针对自己的小把戏视而不见,没想到这厮愈发肆无忌惮。
他最不屑用自己的家世来威慑他人,却也让某些人忘了自己几斤几两。
徐允文脸色一僵,此刻颇有些难堪,想到上回为表妹打抱不平,找了楚今安麻烦,便被父亲克扣了整整一个月的月银。
他是徐家独子,父亲又是叶县县令,只要自己不做些违反刑律的事儿,这整个叶县便是能横着走,谁人见了他不都得阿谀奉承两句。
唯独自这楚今安来了叶县,父亲便处处拿他和楚今安作比较。说什么楚今安是西郡侯之子,还得让自己处处让着他!
楚今安已在叶县落脚三月有余,抢尽了自己的风光,连带着与自己青梅竹马的表妹也倾慕于他。
但连那西侯府半个鬼影也没见着,他哪是什么侯府之子,怕是那侯爷养在外面的见不得光的私生子,或是压根就打着西侯府的名头出来招摇撞骗。
他父亲这回怕是哄抬错了人!
“哼,我便静等着你现出真面目,你最好真是那所谓的西侯之子!”
衣袖之下,他双拳咯咯作响,面上已是一片铁青,压抑不住眼底的妒火。随后又将目光转向一侧的郁枳,狠狠瞪了两眼,方才拂袖转身离去。
楚今安收回视线,眼底不屑,心里自嘲两声。
侯府世子?呵。
西郡侯府世代驻扎边疆,手握数十万精兵,为盛世开疆拓土、保家卫国,但仍深得皇家信任。谁人都羡慕他生于高门,却不知那冷冰冰的西侯府,于他而言只不过是一座牢笼。
母亲于他幼年病逝,阿姐远嫁和亲,父亲再娶侧室后,又与兄长们常年征战西凉,与他只不过是同一屋檐之下的陌生人。一家人聚少离多,若非祖母庇护与细心抚养,他早就不知在那新妇算计之中死过多少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