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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表姑娘好难啊_岑清宴【完结】(14)

  郑二郎是替兄长郑绥来的。

  一个正鼎盛,一个早已落寞,分明是素无交集的两家。郑二郎不清楚长兄的事,但在场也有陆琪的朋友,那天在奉国公府,亲眼见着郑绥将她召走了。

  莫说陆琪觉得丢脸生气了,姜灿知道这个事情的时候,正在帮正院绣幡子,一下就扎着了手。

  鲜血瞬间渗透素绢。

  她气得手抖。

  主动去攀扯高门已经够冒昧的了,竟也不分场合,在人家丧仪上……她实不知该说阿父些什么,简直颜面扫地!

  更气当初的自己,分明知道家人市侩的性格,却还在信中事无巨细地描述,否则如何能有今日。

  姜灿听说郑二郎十分不耐,皮笑肉不笑问陆玹“此君家管事耶”时,连强忍也坐不下去了,匆匆寻了个借口逃出了正院。

  一路上遇见下人,面皮火烧似的,根本抬不起头去看旁人脸上的神色。

  走出一段又猛地顿住。

  事情已经发生了,无力改变,自己这样贸然闯过去只会更丢脸。

  她站在原地踌躇了会,此时暮色渐浓,各院逐渐亮起灯火,空气里还有前院传来的袅袅的香火味。

  姜灿心绪纷乱,不想回去后宅面对姜清,思虑过后,拖着疲惫的身体朝前面那片水边走去。

  连熬三个晚上,今夜轮到陆琪守灵,陆玹终于得以休息半晚。

  身心俱疲。

  想到明日一早还得来灵堂执丧,他吩咐童仆:“就在书房歇会。”

  快到青棠山房时,空气中的花香没那么浓郁了,取而代之的是清新的草木气息。

  圆觉提灯走在前面,倒影衬得湖面波光泛滥。

  他心里一笔一笔过着明日的流程,却听圆觉咦了句:“这么晚了,谁还在外边?”

  陆玹看去。

  竹林水边,有个人坐在那儿。

  今夜无月,那人连盏灯笼也没打,陆玹只能模糊辩出个人影轮廓,根本看不清面容。

  心里却莫名有种直觉。

  他于夜色中看着那道匀停身影,无声站了一会儿。

  “过去看看。”他对童仆轻声道。

  今夜没有月亮,星光铺满了水面,粼粼泛着银光。

  冷冷的水面却将人心底深处的回忆都勾了出来。

  姜灿躲开姜清和妹妹们跑来这里坐着,起初只是觉得人少,后来心情平静下来,看着澄明的湖景,吹着从水面拂来的湿润的风,才发现,这可真是块好地方。

  天色渐黑,她也准备回去了,但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细微的动静。

  “嚓嚓……”

  什么碾过草地的声音。

  姜灿本能地回头。

  有一点光团晃摇着逐渐靠近。

  微弱光线照出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矮的那个引路,高的那个,衣带当风,衫帽宽大。

  在府里刚刚有人去世的情况下,真的很惊悚。

  也就是姜灿胆子大,不怕鬼。

  二人到了近前,她凝神看了好一会儿,才试探地问:“阁下是……?”

  “是我。”那高瘦人影默了默,出声道。

  姜灿愣了愣。

  她借光打量对方。

  他清瘦了好多……

  苴麻做的丧服宽大粗糙,穿在他身上,却不觉简陋,配上三辟积和绳武的布冠,倒像是御水而来的曹魏名士,另有一种风流。

  待对上那双幽幽眸子,姜灿终于心想,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

  外院还有丧乐声,他不是应在前面守灵吗?

  陆玹仿佛看穿她心思。

  他言简意赅地道:“对岸是我的书房。”

  姜灿微讶,看向湖对面那一处灯火通明的院落。

  想了想,她大概明白了对方为何要特意绕过来,起身道:“无意惊扰世子,我这就走。”

  偏陆玹看着她,问:“这么晚了,怎地还在外面?”

  连着几日仪式、招待宾客、处理府务,听着声音都有些沙了。

  姜灿垂眸。

  他知道了白天的事吗?

  肯定是知道的……

  他就在灵堂,有人在他生父的丧仪上闹笑话,给他添麻烦,他肯定很生气。

  他或许也和陆琪的那些朋友一样冷嘲热讽了,又或许,心里因此生出了鄙夷。

  不知怎地,一想到那些看笑话的人里面包括了陆玹,姜灿心里那种闷堵的感觉就更盛了。

  他原就看不起她们,而今更有了看轻的理由。

  姜灿实不想给他嘲讽的机会。

  她撒谎道:“睡不着,出来疏散。”

  陆玹深深看了她一眼。

  这几日与这位平襄伯打交道,了解了更多伯府的情况,这么一个粗鲁、失礼的莽夫,或许适合在战场上冲锋杀敌,却不适合在勋贵圈子里往来交际。

  姜灿亦然。

  她身上有着与平襄伯相似的朴实直率。

  她们姊妹更没有可依靠的兄弟,平襄伯百年之后,无人能护她们。

  而这一切都是他人因缘,与他无关,他不必为此费心什么。

  他已是仁至义尽。

  这是陆玹的结论。

  可姜灿的腮边还有泪痕。

  她刚刚抱着双膝蜷坐在湖边,任由星光如轻纱披落肩头,人显得那么渺茫。

  圆觉打着灯笼站在一边,幽微的暖色光线照在她脸上,朦胧美好。

  实是殊色。

  陆玹收回视线,淡淡自问:若我是她,该如何自保?

  郑绥只需稍稍袒露欣赏,便可引平襄伯主动攀附。

  现在看来,像她这样的情况,亲厚姜清才是正常的。

  短短瞬息,心里曾因她的迟钝而生出的鄙薄、那些认为对方不值得一顾的结论,好像都没那么坚定了。

  众生万相,人皆有自己的“不得不”,没人能规定旁人当下最好的路是哪一条。

  是自己太武断。

  而刚刚那个问题,注定不需要他给出回答。

  陆玹又看了她一眼,这次,没有戳穿她的谎话,只缓缓道:“夜黑,尽早回吧。”

  姜灿觉得,或许是春夜的缘故,他的语气听起来没有以前那么冰冷。

  她不敢自作多情,默默地行礼。

  陆玹却唤来婢女:“送姜家女郎回去。”

  姜灿一怔,待要推辞,对方已经踩着湖光翩然走远。

  真正的世家公子,便是穿麻戴孝也那般高淡清虚。

  但觉风过群山,心间一柔。

  衲子恭声道:“女郎请。”

  就在姜灿睡了一觉,将难堪的情绪消化完后,却又被姜清因为这个事召了去。

  姜清叹息一声:“我与你阿父,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我岂不知他的心思?”

  “姑母,阿父他……”她搜刮着开脱的话,手指下意识抠着袖口处的刺绣。

  姜清看着她这般局促模样,联想到这些时日她在跟前话变少,只四娘、三娘两人叽叽呱呱得多,心里那个猜想愈发明了。

  这是陆玹第二次坏了她好不容易维系起来的信任了。

  姜清其实挺恼火的,觉得自己好吃好喝,却供出来个白眼狼,不能体会她的难处。

  但姜灿很有用,又幸好,自己对她来说更有用。

  姜清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问:“听青骊说,昨个你险些跑外院去了,是大郎身边的人送你回来的?”

  姜灿顿了一息。

  放平时,她可能听不出来姜清这话有哪里不对。

  但给江陵公下迷香的事堵在她心里,使她对这姑母再无法再全心信任。

  而昨晚回去以后,姜焕竟没睡,背着婢女悄悄告诉她,青骊又单独去了正院。

  “又”这个字,就很灵性。

  青骊毕竟是正院的婢女,她没资格怀疑什么。

  不想姜清却自己说出来了。

  姜清看着她神情异样,问:“这几天,焕焕的药膳吃着如何?”

  “……很好,咳的时候少多了,多谢姑母费心。”

  “我也瞧着气色好了,”姜清感慨了句,“你瞧,钱势多么养人。难怪你阿父一心想叫你嫁进公府呢。”

  姜灿听到她这么直白地说出这些话,一时羞臊难当。

  姜清:“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她笑笑:“当初我嫁给公爷,不就是为了这个。不然哪能有今天,哪里又能帮衬伯府?”

  她道:“咱们家是没资格口不言利的,灿灿。到你们头上,更得为自个早做打算。尤其是你……你不知道,我干嘛留你在长安吗?”

  姜灿被她说得脸红:“……青骊说,姑母心念亲人。”

  姜清噎了噎,好气好笑:“你呀——”

  她叹息道:“你这样,我真不放心叫你到旁人家去。”

  姜灿不理解,突然跟她说这些做什么?

  不去旁人家,难道要她给陆琪做侧室吗?

  她抿抿唇,木然地听着。

  却不想姜清攥住她的手,道:“我觉得大郎待你很不一般,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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