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惊大松之下,姜清都有些恍惚了。
……所以陆玹真的没有针对自己,是自己心虚,太紧张了?
没查出来倒好,从此……不必担心再有人拿这个做文章。
她如梦初醒般站了起来:“是了!你阿父常遣人去紫霄观问药,说那里的仙药比御医开的方子见效还好……”
陆玹给了不枉一个眼神。
不枉立刻带人出坊,很快便返了回来,却道:“观中已人去殿空。”
陆琪愤怒:“必是这群道士自知害人,提前跑了!阿兄,咱们快使人往城外去追,阿父前两日还遣人求药,他们定然还没跑远!”
这看起来,是与姜家无关了?
姜灿一直紧绷的心放松了些,背也能挺直了。
但江陵公的死是真的有问题,否则那道士如何会提前知晓跑路。
她想,验尸这件事,谁都不能指责陆玹。
陆玹却没有应陆琪的意思,立刻带人去追。
他看向陆缙。
陆缙会意:“我见过那抱朴真人,便让四郎去查。”
陆玹颔首:“刑部有名罗吏,擅画疑犯,一会将其召来,世父先与他口述,再拿画像去查。”
“好。”
“我将上书丁忧。”陆玹站起来,“此后的事,得倚靠族里的各位了。”
“入殓吧。”他道。
他语气清淡,仿佛在说一件不相干的案件,一个不相干的人。
陆缙与陆综再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冒出个念头,正是昨日姜清所想——未免过于冷漠了。
姜灿也这么想。
可她还补充了句:就像那天在静心庵撞见时一样。
那么冷冷的,但就是能让人感觉到他心绪不佳。
不动眉眼间,沉凝着寂寥、悲凉。
跟以往的淡漠是不同的。
姜灿望向屏风的神色怔怔,不自觉间,就带上了悲悯。
因他早已“失去”了生母,刚刚,又失去了生父……
无言侍立在侧,将那双杏眼中漫过的水光看得一清二楚。
公侯丧仪皆有规制,几场仪式下来,时辰将近亥时,陆玹也总算得空回到了书房。
陆氏子弟凡年满十二,不仅会在前院开辟自己的书房,后院也有单独院落作为日后成婚的寝居。
今日忙到了这会,陆玹自然懒得再折腾回后宅。
坐在书案前,闭目缓了缓眼睛的酸痛,再睁开,便是吩咐圆觉研墨。
丁忧的公文写完,还有报丧的文书。
讣告不必多重文采,言明丧主、报丧之人,以及丧仪时段即可。只公府偌大一门,亲友众多,笔下不停,待全部写完,又过去一个多时辰。
他捏捏眉心,起身踱步至窗前,推开支摘窗,让春夜的风灌了进来。
风里氤着花香,还有爽朗的露水。
他负手而立,看着无边夜色。
无言默默进来,续上茶。
陆玹没有回头,另吩咐她:“安排好赵氏的后事,再派人通知赵家亲眷,她膝下的子女……”
他顿了顿,略一沉吟:“先叫嬷嬷照顾着吧。”
“是。”
无言等了片刻,见他没有旁的吩咐了,便准备告退,却忽然又听见他唤:“无言。”
“明日遣人知会一声。”
刚刚安置赵姨娘的时候还平常,现在的声音里,好像有浓浓的疲惫。
他没有明说那个“谁”是谁,无言却做老了事,心知肚明,明日要往静心庵去。
“是。”她也想起来,“世子,今日姜氏的女郎也在偏厅……”
“知道。”陆玹道。
姜灿不知道陆玹目力过人,即使隔着罗屏上的细纱也可以辨清人影。
他认出了她,却没有让人驱逐。
陆玹原没想过再搭理她。
像他这样从出生就养尊处优,不需要在人际中讨好谁、为谁考虑的人,耐心其实十分有限。这女郎不识好歹,他便懒得再搭理。
但今日,他刚刚失去了生父。
怎么说呢。
纵陆玹厌恶江陵公的风流,于政见上亦多有不合,但那个人终究是他的生父。
在生母离开、妹妹也去世以后的公府里,唯一的骨肉至亲。
少年还需要依赖他的态度来稳固位置的时候,也曾维护过几年的父慈子孝。
眼下他死了,陆玹的心情很复杂。
有一种说不上来难过,但又很空虚的情绪兀自撕扯着。
起初以为的小小涟漪,一天一夜没有休止。
白天事情缠身,这些异样的情绪被强压了下去,但现在,丁忧的公文、报丧的讣告都写好了,脑子放空下来,月光伴随着回忆映在眼前,一幕幕,这情绪复又反扑,令他短暂地对外界失去了感知。
陆琪可以娇气,悲伤时还有生母安慰他。
而陆玹站在窗前,独自消化情绪。
他不知道可以和谁说。
这种时候,竟然想到了姜灿。
但他觉得,那女孩子经过了今日,大概更认为他是在针对她姑母。
她应只会更怜惜她姑母的“不易”。
陆玹扯扯嘴角,感到疲倦。
不想无言却道:“今日,那女郎看着世子,像是哭了。”
陆玹微怔。
为江陵公?
他觉得不该。
无言安静地告退了。
而陆玹对月沉默。
良久,轻轻地叹了口气。
第10章
三日大殓过去,外院设起了灵堂,供收到讣告的亲友祭奠、吊唁。
平襄伯是在第四日清早赶到公府的,下晌,姜灿另两个妹妹乘车也到了。
姻亲之间互相帮衬,整个停灵期间,平襄伯都很忙碌,姜灿竟也就初五那天和他碰了个面。
女眷不能主丧,她和姜焕就带两个妹妹乖巧地窝在后宅,每日里,得知姜清起身就过去请安,然后一整日基本上就在正院陪伴对方。
因府中已知事的郎君只有陆玹、陆琪二人,丧仪繁琐,陆琪每日都要呆在前院,白日哭灵、向前来吊唁的宾客回礼,夜里守灵。
姜灿远远见过他一回,瞧着脚步都浮了。
他都如此,姜灿想到还要主持丧仪、安排调度一切事务的陆玹,还不知得憔悴成什么样。
不过她也有她的麻烦,此前在家书里没有提亲事泡汤这件事,眼下,到底是被她们知道了。
待夜里,姜灿包着湿哒哒的头发从净房出来,便见两个小的已经被哄睡了,姜焕坐在榻上等她,抬眼轻唤了一声:“阿姊。”
姜灿走过去盘膝坐下。
“阿姊日后有什么打算?”姜焕接过帕巾,给她擦头发。
姜灿眯着眼享受这待遇,散漫地道:“不知道啊。”
“我看阿姊来信上说,奉国公世子待阿姊青眼有加……”
姜灿摇摇头,十分有自知之明:“一把琵琶而已,于人家来说,可能就跟吃饭喝水似的,不算什么的。”
姜焕还想说什么,张张嘴,却忍不住咳嗽起来。
姜灿忙去端了润肺的饮子给她。
半盅入喉,姜焕好多了。
握着她手,姜灿忽然意识到,她不像从前那般孱弱了。
以前咳起来那叫一个惊天动地,即使入夏手脚也是冰冰凉,如今握着竟有些暖。
姜灿于灯下仔细端详她气色,感叹道:“真的是炊金馔玉,娇养得好。瞧着脸上都长肉了。”
“真的?”姜焕微微笑,颊边漾出一对小窝。
她叹道:“阿姊来信里总说姑母好,我还当是你不想叫我担心,自己亲来了才知道,姑母对我们家是真的很好。”
因这是在公府,各种名贵补品药材短不了。
倒不是伯府不治,而是她先天弱症,看了许多大夫,都说只能精细养着。
而精细两个字,势必离不开钱。
像雪耳这种,都是皇室贡品,御赐下来的。
姜灿后世见惯了,如今却吃不起。
姜灿默了默,忽然郑重其事:“我们日后一定会有钱。”
这是一句直朴到近乎俗气的许诺。
陆府的女郎们从来都是口不言利的,姜焕听了却笑得很开心,埋首在她胸前。
姜灿琢磨了一晚上赚钱法子,最后悲伤的意识到,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的技能都太匮乏了。如果脱离了伯府,真的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而她亦被这层身份给圈束住了,不可能抱着琵琶去酒肆卖艺。
她尚且认清现实,姜焕比她聪明得多,只会更清楚。
意识到这一点后,姜灿焦虑得失眠了。
结果次日还发生了一件让她特别难堪的事。
她千防万防,防住了姜三娘和四娘,没防住亲生阿父。
平襄伯倒没有挑妹妹和外甥的理。
他竟直接在灵堂,在江陵公的丧仪上,当着旁人的面拉着前来吊唁的郑二郎寒暄,惹得郑二郎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