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陆玹待她很不一般”?
姜灿都懵了,一时分不清她是嘲讽还是真心,半晌,讪讪道:“世子如何瞧得起我……何况世子如今是戴孝之身,姑母,行不通的。”
姜清道:“怎么行不通?”
她拉过她的手,低声耳语一番。
姜灿一下站起来:“这——我不能!”
本来就不善言辞的人,现下更是惊得一句像样话都吐不出来。
这种时候,这种时代!
姜清竟让她在孝期引诱陆玹!
姜灿震惊。
姜清蹙眉凝望她,道:“灿灿,你要看着你表兄被那边压一辈子么?”
姜灿抿住了唇。
什么叫被人压着,陆琪一个膏粱子弟,也不像有本事肩负门庭的样子。
何况,他若想有出息,大可以像陆玹一样,出仕后做出自己的实绩来,谁还能拦着他不成?
可朝廷对勋贵孝期里的丑闻十分敏感,尤其是男女事上。
“这么做,分明害人啊……”她忍不住反驳。
“我非是要害他,”姜清正色,“这消息若叫传出去了,对阿琪也不好,我不过是想在这府里能说得上话……”
“你也瞧见了,公爷一走,大郎便夺了权,现下还顾忌着外头的名声,不敢太过,可出了孝呢?”
姜灿板着脸道:“世子若无故欺母,阿父定会上书,自有言官弹劾。”
如今姜清这一套已经哄不了她了。
姜清沉默了许久。
姜灿起身告辞。
姜清看着她背影,忽然嗤笑出声:“我晓得,你们女郎家养在深闺,瞧不起内宅手段。可我偏要告诉你,若非是这些内宅手段,我不会坐在这里!”
“你阿父从前倒是清高,少与公府来往,可你也亲眼见着了,光依赖那些祖产是不成的,何况……你们又没个兄弟。”
她遗憾地摇摇头:“日后伯府没了,你亲妹妹的病怎么办?三娘四娘的亲事待如何?”
“灿灿,不靠你,她们还能靠谁?”
姜灿手指紧攥袖口。
姜清轻嘲:“若你有焕焕的头脑,也便罢了。可你外面的人,哪里比得过咱们府里?纵他们见你貌美,却看不起伯府,莫非,你愿意去做他们的侧室?”
不识人心险恶,生平第一次接触这些算计的女郎如何经得起人有意为之的诛心。
偏她深深地意识到,姜清说的全是事实。
挖苦也好,嘲讽也好,这些的确是阿父乃至她无法避开的问题。
姜清为自己和陆琪做说客的时候没有让她内心动摇,可现在,姜灿那点所谓的正义、尊严、想反驳的话……尽都被打击得散了。
慈爱的姑母也于心里彻底破碎了,露出了她锋利的爪牙。
姜灿脑子里很乱。
她是不够聪明,可姑母这么聪明,怎么会自信她能做成这件事呢?
努力回想,也想不出来姜清所谓的“很不一般”存在哪里。
甚至因为姜清的缘故,陆玹对自己每次都都不假辞色。
见她脸色实在不好,姜清没有非勉强她今天就做决定,缓了语气道:“先回去吧。占卦算的吉日是廿四,大郎二郎要扶灵去洛阳。这之前,好好想,慢慢想。”
姜灿心一松,放开蹂躏得不成样子的袖口,才发现那片绣花已经被手心汗给打湿了。
看着女郎家的娉袅背影,姜清微微一笑,势在必得。
第11章
从正院回来后,原是督促两小孩功课的时辰,姜焕在隔壁许久都没听见念书声,走出来一看,姜灿正坐在案边托腮发呆。
她连叫好几声“阿姊”,姜灿才如梦初醒:“怎么了?”
姜焕怪道:“我才要问阿姊怎么了?”
以前从正院回来,也没有这么失魂落魄过。
姜灿看看她,那样单薄,弱不胜衣。
姜清那句【若有焕焕的头脑】响在耳边。
她咬住舌侧,感觉到深刻的痛意,忐忑不安的心却平静了许多。
“若有人让你做害人利己的事,怎么办?”她试探地问姜焕。
姜焕看着她被淡金日光洒满的面庞,伸手拢了拢她肩上披帛,“阿姊说的那人,咱们可得罪得起?”
姜灿说老实话:“两边都得罪不起。”
姜焕淡笑:“那便是势必要得罪一个了。”
“有什么道理不选利己那个呢?”
姜灿一呆。
怎地她打架了许久的问题,到了姜焕嘴里,就这么简单呢?
她想说,可是良心……
隔着窗就听见青骊问:“怎地又来了?一天能见你百八回。”
正院婢女朱樱笑道:“夫人喊我来给焕娘子送东西的,你怪她去。”
青骊笑着骂了句。
姜焕接进来,全都是好的药材补品,瞧着像是姜清自个份例里的。
还有为四人裁好的春衫,虽都是颜色轻淡打素服,却俱都十分好看,摸摸那料子,轻薄飘逸得不像话。
听刚刚婢女,说叫什么流光锦,除却上贡皇室的,一年也才得十匹。
姜焕眼睛亮亮:“阿姊,姑母怎地这么好?我没什么可孝敬她的,都不好收了。”
这样珍贵的东西,哪里是白拿的呢?
所以真的是还债,如果拒绝姜清,日后伯府再遇到什么,难不成她还能指望陆玹吗?
姜灿叹了口气,没了开口的意义,那股无力感益发深切。
陆氏祖坟定在洛阳,考虑到车马路途,廿四的吉日,十九便要发引灵柩。
届时陆玹与陆琪都须得亲往洛阳落葬。
姜灿以为自己还有很多时间可以琢磨。
她实在不是一个决断如流的女郎,就连不见客时是否要洗头都得纠结上小半时辰。往往做好的决定,不多会又给自己推翻了,反反复复,犹如仰卧起坐。
时间却转瞬即逝,二月廿七,陆玹从洛阳回来了。
其实消息传到她耳朵里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对方昨日半夜到的,因坊禁,在郊外庄子暂住了一晚,清晨踩着朝鼓放行的时辰回来了。
姜灿惊讶。
去时花了四天,回来这个速度……
一问,果然陆琪还没有回。
陆玹身为长子,是要扶灵的。长路奔波,又操心劳神这么久,回来竟还骑马。
姜灿一时无语。
想到自己要面对的是这样敏觉又律己的人,更觉希望渺茫。
青骊打听到对方准备斋戒茹素,并且丁忧这段日子都会在那座菩提明镜堂里焚香供奉、抄经祈福。
“女郎从香雪海北边穿过去,那条栽了桃花的小径上,是从青棠山房去往佛堂的必经路。”
姜灿答:“知道。”
青棠山房就是陆玹的书房,菩提明镜堂,是她那天看到的佛堂。
之前陆琪提醒她“千万不要过去”,她暗暗想“谁要去”,可如今却不得不去。
姜灿已经唾弃过自己许多回了,事到临头,却只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三月初三,上巳春涨。
初春含露的早晨,梅花已谢,桃花新红,衣袂刮过时隐有湿意,沁出鲜花芬芳。
陆玹从香雪海绕近菩提明镜,记起上一次就是在这里,于红梅白雪间窥见少男少女亲昵,瞧着十分般配。
那时,他罕见地犹豫是否换条路行时,那女郎却径直拨开错杂的花枝,险些迎面撞上。
正想到此,面前的花叶忽然摇动。
陆玹抬眼,花瓣与露珠纷纷簌簌,打湿了视线。
若早些时候,黎明未明,光线幽微。若是再晚,日头高升,露珠也都蒸发了。
偏是这时。
春光薄明,林子里还有未散的雾。桃花绽在枝梢,露水亮晶晶的。
眼前一切都被镀上了浅金的光晕。
包括那女郎。
她站在那里,俏生生,纤腰绰约,素衣白裙也掩不住的生动。
如玉脸庞笼在春光云雾中,明媚得好似生辉。
暌违一月,陆玹完全没有想过,会在这种时候,以这种姿态遇见姜灿。
环视四周,陆玹顿了顿,问:“有事?”
他真聪明。
一下就知道自己是来等他的。
姜灿守在桃林出口,远远就看见人影拂动。
其实昨天就来了,没有等到而已。今天终于不负苦心。
到底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女郎,想到来意,姜灿脸颊蓦地生热,提前准备好的话也堵在了嗓子里。
有一瞬间,姜灿非常希望他像以前一样直接离开,懒得搭理自己。
那样她还可以回去告诉姜清,非是我不为,而是我做不到。陆玹那样的高岭雪,注定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偏这穿着细麻禅衣的隽雅青年耐心地看着她,等着她说明来意。
那眼神凌凌,似无波古井。
姜灿又将脑袋垂下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