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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该_探鸽【完结】(3)

  只是都以失败告终。

  他的手背有个十字刀疤,鹤翊当年把他的手按在客厅茶几上用刀刻的。用以惩罚他,告诫我。

  时至今日我还是会想:何必呢?没讨到半点好,我也不会对他心存感激,为他做出弥补。

  视线一转,上升的数字缓步攀升。

  张盟动了动,把“十字”掩起来,用久别重逢该有的寒暄。

  “你这两年好吗?”

  我收回视线,“马马虎虎。”

  数字持续跳转着,在做倒计时,默了几秒,我忍不住问:“他……”

  只发出个单音节,就被电梯的“叮——”一声响盖住。

  好在声音够小,他没有听到我的话。

  转念一想,有些话其实我没必要去问。

  ——

  电梯在最顶层停下了,缓缓开启。

  张盟引我走到走廊尽头,在一处病房前停下。

  我隔着门上方的玻璃小窗看去。

  护士在给他换点滴,我只能看到他被人挡去一半的上半身。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领口有些松,明显瘦了一圈。

  我对他的身体再熟悉不过,好歹看了他几年。

  除开那些数不清的肌肤相贴,日子无聊时我把房子里里外外扫视几百圈,不可避免地连带着他人也看了不下千遍。

  想忘记的确很难,我的治疗师总这样说我。但我不以为意。

  护士换完药,从里面出来,我给她让路。病房门半开着,护士和张盟在旁边交代事情。

  我没听清,回头看,就和鹤翊那双琥珀瞳对上了视线。

  也许是治疗起效了,我见到他的那一刻,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

  只有种惊觉时间过了很久的疲惫感。

  他确实是瘦了,比原先更白了不少。借着泼天的暖色夕阳,放在他这样的人身上,有种滑稽的温情。

  这本不该在他身上看到。太矛盾。

  他身子依然高大,只是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蛋,被宽松的病号服衬出了些颓败。

  他是个中欧混血儿,放人群里是相当瞩目的存在。眉骨高,眼窝深,那双琥珀眼嵌在其中,以长睫毛和双眼皮做陪衬,眼型狭长,眼尾略翘,垂眸看人时那种上位者的轻视和散漫便显露出来。

  哪怕是瘦了,我也看不出他太多的变化。只有身体附着的肌肉,消了许多,显得有些单薄。

  头发长了很多,到肩膀。天然带卷,头发很多,很柔顺,从前不打发蜡很容易翘。

  现在没打理,这卷发倒是真的野蛮生长起来,以一种自然又野性的姿态附着在他这张脸上。

  单看脸的话,病美人放他身上是合适的。

  见到我,他扯出一个笑,唇有些发白。

  我以前有很多讨厌他的点,一个就是他的笑唇,即便他不笑,也总会让人觉得他不正经。

  笑了就更厌恶了。活脱脱的玩世不恭、吊儿郎当。

  人总觉得他好说话,其实他是个笑面虎,谁人都摸不透他的心思。喜好攥着人的把柄,以睥睨众生的姿态,让人巴巴地上前献宝。

  他定定看着我,笑说:“你来了。”

  身后的门在我还没反应过来前关了。

  我同他面对面。他目光如炬,让我不太自在,视线飘向别处。

  从来时的路上,我总感到这里环境中存在异样,或者说是某种不和谐。

  其实答应张盟前来探望是个相当不明智的决定,我还没有到能和他心平气和坐下来畅谈的地步。

  心中开始懊悔:张盟只是说他要死,如果他们是联合起来骗我的呢?不排除有这样的可能。

  我那见谁都像要捅我两刀将我关起来折磨的被害妄想又不免涌上心头。

  还好门锁就离我半步远,我忍不住背过一只手,摸到冰凉的门把,并未上锁,我才感到一丝心安。

  直到沙哑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冬冬,我没要做什么,别怕。”

  他叫我一个相当遥远的名字,如石子落水,激起千层浪。

  冬冬其实是我小名,这原本只有我父母知道,我妈留给我的日记本上写有对我的祝愿,因此连带着这个名字,都像是份祝福的礼物。

  后来不知怎么的,被鹤翊知道,私底下发癫似的三天两头喊我几句,我从生气、恶寒到麻木不过半个月,才对他喊我冬冬这事彻底免疫。

  如今这么一叫,恍然中时间似乎真的过去了很久,那些阴影往事离我很远。

  一切像是尘埃落定,变与不变,都会长久停在那里,我和他无法前进,但也不会再回到过去。

  这是天大的幸事。

  然后,我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我将视线重新放到他身上。他的眉宇间少了些轻狂气,被时间沉淀出一种稳重,攻击性反倒没有以前那么重。

  也许是将死之人,他的眼神有点可怜。我回应了他。

  “嗯。”

  他顿了顿,意外的神色,然后轻声笑了,声音总是闷闷的,像刚睡醒。

  “我以为你要一直不讲话。”

  似有回音,在那一刹我才顿悟。

  是此刻环境太安静,放在他这种众星捧月的人身上,太怪异。

  ——

  他躺回去,身子倚在已经半抬起的病床上,侧身看着我。

  以他现在弱不禁风的样子,怕是很难跳起来把我捉住,这么想着我稍稍放下戒备,在他旁边的椅子坐下。

  视线捕捉到了个刺目的光点。

  他的一只手搭在肚子上,无名指处闪着光。是枚戒指,简单普通的男式戒指。

  我原本也有一个,在我的右手无名指处,某天醒来发现被鹤翊强行套上了戒指,取不下,气得我抡起椅子和他干架。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右侧眉尾处有一个不足半厘米的疤痕,我干的,香水瓶底部发钝,他当初流了挺多血。

  看得烦,我转了下身子,不再面对他。

  桌上放了一果盆的沙糖桔,旁边垃圾桶的果皮目测有五个。

  我只是扫了眼,他就先我一句开口:“我想吃,可以给我剥一个吗?”

  “……”

  看我不情愿,他带点恳求的语气:“做个饱死鬼好上路。”

  鹤翊快死这事,起初我难以想象,见到他这副状态后才有几分实感:看起来真像是要死了。

  从张盟那得来的说法是,当初鹤立枫给他下毒作控制,长期药物侵蚀,身体很多器官功能或多或少出现了问题,只是胃部遭到的破坏最严重。

  当年鹤翊服下粉蓝毒药这事我知道,只是我想鹤立枫不会真的要他死。

  “没给你解药吗?”我拿了个沙糖桔,随口问。

  “太迟了,给了也没用。”

  善恶有报。鹤翊活该,作恶多端,种因得果,死了算是他最合适的结局。

  他抬手碰我手背,起初我想着事没来得及拍开,见我没有反应,他又大着胆握住了我的手。他手生得大,手指修长,以前很喜欢圈住我的一只手,摩挲无名指节。

  我发现我没有想象中的抵触,只是下意识皱了下眉:他的手太冷了,和冰块差不多。以前是很热的,像个火炉子,能把人闷出汗。

  “戒指呢?”他倾身过来看。

  “丢了。”

  现在戒指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条一厘米长的白疤,它当年被我用液压钳剪烂,裂成两半,不知去向。

  他在愣怔片刻收回手,苦笑,“看样子你费了很大劲。”

  ————

  三个剥好的砂糖桔被我用果皮垫着,放在桌面上,他没有拿。

  我想我做到这份上已经仁至义尽,想着剥完第四个橘子就走人,忽然身后身影一闪,我被鹤翊从背后抱住。

  当即心跳如擂,试图推开他,岂料他力气和从前一样大,身子沉得不行,我动弹不得。

  呼吸发沉带喘,他兴许濒临死亡,周身都透着虚弱。

  伏在我肩头问我,说自己没救了,死后能不能常来看看他?理由是他没其他人了,杂草太多没人清理会很丑,他受不了脏。

  然后又自嘲说,算了,这样太麻烦。

  于是他换了个说法。

  “能不能别忘了我?”

  他太精明了,明明这样对我更残忍。

  我没应他。

  漫长的沉默中,他的身子开始出现颤抖,偶尔有细微的倒吸冷气的“嘶嘶”声,忍着痛。他看样子的确变了很多,从前腿撞倒桌角都要朝我叫唤两句,鼻子浮红,眼眶泛泪,将我扯到面前要敷药。

  我未作回应,他喃喃着:“青山,你要一直这样不说话吗?”

  手中的橘子才剥一半,露出饱满多汁的橙红果肉,我答:“在听。”

  “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童乐,儿童的,快乐的乐。”

  他重复着:“童乐、童乐……”

  他在品味这两个字,说这名挺好的,紧接着晃晃我的手,“童乐,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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