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念念与‘柔弱可欺’四字相去甚远,他却永远无法停止为她胆颤心忧。
她在他心里,永远只有那么一小点。
他无法放心地把她交给任何人。
或许是因为才看穿了龙啸云的真面目,他才知道原来人能伪装得不露任何破绽,才发觉自己也有看错人的时候,才明白人原来也是会变的。
时至今日,他仍不愿以叵测之心臆度当时那个抄起银枪救起他、尽心为他治伤、一路护送他回家的龙啸云。
他仍愿意相信那一刻是真情,无关任何其他。
可人竟是会变的。人心远不似山石亘古,才几年便易改得难辨旧色,教他心惊。
他忽然就觉得,世间所有男人,他都信不过。
他谁也信不过。
奚饶确是年少有为,又有道法仙缘,可十年前,他不也抱着同样天真的念头?
因为这样的念头,他在痛苦里生熬了十年,难道余生里,他还要继续熬下去吗?
十年前,他看错了龙啸云。
十年后,他怎还敢重蹈覆辙?
李寻欢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音,他绝不愿念念去做别人的庄主夫人。
他不再摇摆不定,任凭身躯里涌起的充盈力量反哺进心脏。
这种力量一贯来源于少年人暴烈而汹涌的爱,可他却迟了二十年。
李寻欢深吸一口气,神情认真得似是在漫天神佛面前起誓:“你不能走,你要我的命也好。我什么都不要了,往后只为你而活。”
“我不会放开你的手,但你可以杀了我。”
说着,他在寒风中握紧了她的手,死死抓紧,一瞬也不敢松。
粗粝的薄茧嵌紧雪白的软肉里,蹭出阵阵红波。
念念皱紧眉,下意识收手,没拽动。
他就含着滚烫的泪,一瞬不瞬地凝注着她,眼底的每一缕血丝都在说——别离开我。
他这时候的样子实在很狼狈,全然失了武林前辈的端肃洒脱,狼狈地像是一条挣扎着想从泥底爬出来的狗,满脸写着‘我将对你予取予求’。
——让人看了,就生出无尽恶劣的心思。
念念瞳仁轻转,手上的力道骤松,拖长尾音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也配?”
她笑出声,好整以暇道:“以你的年纪,就算生的好了些,也只配做我的一个傀儡。还敢......”
她的眉眼间满是恶劣,更羞辱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就被他气若游丝地打断。
“好。”
他的喉咙里似撒满了沙砾,声音沙哑而干涩,泛红的眼里却没有一丝不情愿。
自相遇以来,他给她的、能给她的都太少了。
只要她想,做什么他都甘之如饴。
念念噤了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在长久的沉默中,李寻欢一遍遍地发觉,自己是如此恐惧她的漠然。他甚至在怀念自己深陷背德地狱时,身心不可控地在情.欲中一点一点崩塌的感觉。
没有哪一刻比此刻更清楚地让他意识到:他想和念念永远纠缠在一起,目光,鬓角,骨骼血肉,完完全全地黏连在一起,像是荆棘从里双生的绿蔓般无法拆离。
他甚至开始害怕,害怕她失去因自己而生的那份偏执。
他被此刻隐秘的恐惧与酸涩撬开嘴,忽然道:“忘了我也没关系。”
李寻欢不得不承认,他撒谎了。
他向风祈求的从来不是过去。
一直以来,他都被困在一遍遍的失去中,失去母亲、失去父亲、失去兄长......对失去的无力与恐惧,永远如影随形。‘失去’这两个字比世间所有刀刃都要锋锐,小李飞刀早已甘拜下风。
十年前,他卑劣地试图掌控‘失去’本身,来让自己不那么痛苦。
只有这一次,他甘愿把掌控权让给念念,把此生的惴惴不安全部还给自己。
李寻欢静静地看着她,面色苍白道:“我知道我卑劣、平凡、满身暮气、痴心妄想,可是我爱你。我不能失去你,你可以一次次地抛弃我,就像抛弃一个随处可见的木偶。”
他永远无法比此刻的自己更年轻,延长失去的前奏,已然就是一种施予。
他所求的只是,慢一点,再慢一点吧。
念念难得顿声,那双乌梅色的眸子在他面上打转,刺他道:“你以为我的傀儡是个人就能当?”
她这话属实刁难,难道小李飞刀给你当傀儡还不配?
李寻欢抿唇,她满身是刺,他实在没有办法了。
念念撇了撇嘴,暗道一声蠢货,面上却勾起一抹看好戏的微笑,拖长音道:“你去把双翼刀夺来,我就给你这个机会。”
她话音一转,“若是夺不来,就只能做我的侍仆,在我面前只能低三下四,任我......”
“好。怎样都好。”
他蓦然笑起来,眼角那滴泪坠下来,笑意填进皱纹里,满满当当的。
众矢之的也好,险象环生也好,什么都好。
念念忽觉没意思了。
若非为了折辱他,她才不愿理他。可这人就像是水做的,往里头扔什么东西,都只会沉进水底,声儿都听不到。
没皮没脸,好没意思。
她冷着脸转过身,大踏步地往院里走。
半晌,背后响起亦步亦趋的缓慢脚步声,她眸光黑深地转过身,面色不善道:“跟着我做什么?”
他顿了几息,紧抿着的唇微微翕合,小心翼翼地开口:“......做你的侍仆。”
念念挑起眼睫,讽刺道:“我真是看轻了你,为了保全自己一条性命,倒也算豁得出去。”
李寻欢闭口不言,站在原地,只觉手足无措。
她剜他一眼,阴冷道:“再跟,我现在就杀了你。”
他喉咙发干,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你说过会给我机会夺刀。”
他垂下眸,声音低哑中带着一丝祈求:“说谎的人要变作檐下犬的。”
第110章 命令 傀儡和侍仆的天职是?
李寻欢的指节抵住院门, 沿着纹理反复抚摸轻触,力道轻柔地就像在描摹心上人的眉眼。事实也确实如此,一门之隔,里面正宿着他心爱的女人——或许用少女来形容更恰当些。
这是一扇无法推开的门, 他已不知在这里僵立了多久。他的眼神仍然很温柔, 双颊却早已晕起病态的嫣红。
夜露伤肺, 凉风尽往喉咙里钻, 引得他咳嗽不断,嘴里早已满是铁锈味。
可是就算当场死在这里, 他也很情愿的。
不知想到了什么,李寻欢在心底轻叹一口, 暗暗反驳自己:也不情愿的,起码也要再看她一眼。
不知是哪路神佛显了灵,这念头不过刚起, 门后便响起了脚步声, 这细声里还混着若有似无的铜铃声,除了念念,还能有谁?
李寻欢一怔,有些拘谨地站在原地, 蓦然失了方寸。
她——她怎么真的出来了?若她见了自己,会否觉得自己缠烦?
还不待他缓过神,寻思出个不教她生气的法子,她鬓间的梅子香便顺着门缝漫了过来。
霜白的中衣一点点露出全貌,这衣料薄且透,便是七月盛夏穿,都太不像话了些,哪像是正经姑娘家会穿的?
她甚至没穿肚兜, 隐隐可见朱红,穿了比不穿还要勾人得多。
李寻欢低头,眸光紧盯着他栽养长大的幼果。
大半夜的,她要去哪儿?
纵使他心里已有了不好的猜测,却也只能苍白着脸,疲惫地喘息道:“更深露重,怎么穿成这样,着凉了怎么办?”
念念冷冷扫他一眼,既不躲也不藏,“少装模作样,让开。再敢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李寻欢抿唇,狼狈地移开了目光,嗄声道:“你要去哪里?”
念念甩下一句“明知故问。”,便自顾自往前走,边走还不忘挑眉道:“你觉得我穿成这样能去哪儿?”
李寻欢当然猜得到答案,便是因为猜到了,心脏才会瑟缩着发疼。
月色下,那件透白的中衣清楚地勾勒出她的细腰,那对腰窝一晃一晃地走远。
里面盛满水露与蔷薇时的艳色,谁也不能看了去。
他的眼底翻涌起沉黑的郁色,压下心间的尖锐感,攥紧了拳头追上去,口不择言道:“未婚嫁便是无媒苟合,怎能胡来?且你年纪尚小,未免伤身。他非良人,怎能随意托付自己?”
念念蹙起眉,不耐道:“与你何干,你是我的谁?我就想托付。你再敢说一句师兄的坏话,看我怎么割了你的舌头。”
李寻欢深吸一口气,施起轻功拦在她身前,忍着喉间的痒意,声音嘶哑地隐忍道:“你真想嫁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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