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静静地听着他一遍遍反复地说着同一句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伸出手，覆在了他的头顶，轻轻摸了摸。
“对不起，阿暮。”
少年抱紧自己的身体微微一颤，那种疯疯癫癫的自言自语也逐渐低了下去。
她知道季暮一向不喜欢别人碰他，但对她是个例外。刚刚原以为她失去了这种例外，但在某种直觉的促使下，还是试探着伸出了手。
发现果然没有想错。
“其实……有些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做的究竟是不是正确的。”
她看着黑暗里隐隐约约从窗户透出来的光，神情竟然破天荒的有一丝迷茫。
她作为人类的时间太短，作为一座没有私人感情的城市又太长，所以偶尔，她也会在想她的选择究竟是否正确。
但无论是她自己还是孟星悬、顾溪舟，他们好像一直在犯错，乃至于走到如今这种地步。
年少友谊，相依为命。
这句话止于唇齿之间，她有些嘲讽地一笑。
“或许你已经不记得了，但其实，你离开之前我们三个曾吵过一架。”
他们三个从小到大吵过的架不计其数，也许顾溪舟也没想到正是因为那次的争吵，让她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导致三个人走上了三条不同的道路。
最后却又奇异地殊途同归。
她感受着手下少年毛茸茸的脑袋，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同以前那样伸手抱住了身旁的少年。
他的身上还有着熟悉的淡淡薄荷香，让她一瞬间好像回到了过去。
或许他很久没怎么好好吃过饭了，所以她甚至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他的背脊，和在他背后展翅欲飞的蝴蝶骨。
“记不起来便记不起来吧，我已经知道了，你是季暮。”她轻声道：“孟星悬就是季暮，我会好好记住的。”
良久的沉默以后。
“姐……姐?”
被抱住后的他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身体也不再颤抖了，只是声音很哑，像是很久都没有喝过水。
季昭忍不住在想，孟家到底是怎么照顾的孩子?
“嗯，我在。”
她没有去管自己受伤的那只手肘，略微使了使劲，意图用体温去温暖怀中越发冰冷的身躯，就像前几天他对她做的那样，就像前十年他们在寒冬里经常会做的那样，几只小动物瑟瑟发抖抱团取暖。
顾溪舟说得对，或许对于顾溪舟她能狠下心来远离，但她终究是对季暮——她的弟弟，狠不下心。
所以当威亚事故发生时，她制止了孟星悬冲过来的举动，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因为“季暮”无法看到季昭在他面前受伤，再加上又是半空坠落，哪怕她把血迹藏了起来，也会让他忍不住发病，乃至伤害自己。
季昭听着房间里那时不时“嘀嗒”的水声终于随着时间慢慢停止。
“如果……我真的……一辈子都记不起来怎么办……”沙哑的声音里满是小心翼翼的犹疑和不确定。
她这次没有再说什么记不起来也挺好之类的话了。
“我会帮你……不会再丢下你了。”她松开他，将早就揣在兜里的绷带拿了出来，这是前段时间抽空替顾溪舟包扎时剩下的，知道这次也许会有事发生，便顺手带了过来。
摸索着寻找他的胳膊却摸到了一片濡湿，她微微顿了一下，然后迅速地找到了伤口，开始慢慢为他包扎，这次他没有再拒绝。
“所以，好好活着，知道了吗?”她一边熟练地绕着绷带，一边温声嘱咐，“一个个都不省心。”
少年一直都没有什么动作，只是任凭她摆弄，沉默了很久很久以后，才轻轻地抓住女孩的袖子，“嗯”了一声。
“这次，我记住了。”
……
门被再一次推开。
小小的女孩面无表情地站在一片漆黑的房间外。
自从她带着那个漂亮到不可思议的小男孩来了院里后，院里就发生了很多事，院长阿姨也因为旧病复发随之病倒了。
院里年纪还小的孩子们就开始怪小男孩，说小男孩是灾星，大人们也开始有些忌讳，女孩便自告奋勇代替阿姨过来给小男孩送饭。
虽然年纪小手劲也小，但她还是稳稳地端住了手里的饭。
女孩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对着身后年龄稍大点，却亦步亦趋紧紧跟着她的唇红齿白小少年说道：“小舟哥哥，你可以在这里先等我一下吗?”
那个名叫“小舟哥哥”的小少年看起来不是十分乐意，紧紧地抿着唇，一双眼角微红的桃花眼直勾勾地看着她，却一句话也不说。
小女孩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转身抱了抱把嘴唇都咬得发白的少年，笑了一下：“好啦小舟哥哥，我会很快的，乖乖地在门口等我。”
说完，便毫不犹豫地转身走进了房间。
少年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伸出的手没有抓住女孩飞旋的衣摆，良久，才慢慢放下。
昏暗的屋子里黑漆漆一片，所有的窗户都紧紧地关着，甚至用东西挡了起来，透不进一丝光。这使得屋子明明处于白天，却跟黑夜一般伸手不见五指。
小女孩跨过门槛走进来，阳光便也随着她进到了这片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