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昭环顾了一下四周,口罩下的嘴角微抿,因为长途奔波所以声音有了一丝哑意:“我找喻琛。”
这个名字一出,那侍者脸上的表情便瞬间有了一丝变化,他的嘴角往下落了落,继而重新提起:“不好意思,我们这里……”
“你跟他说,季昭来找他。”
侍者未完的话被堵了回去,他深深地看了眼稍微乔装打扮了一下的季昭,微微俯了俯身,便转身上了楼。
季昭这是时隔了两年再次见到喻琛。
曾经挑染的头发被他染黑了,柔顺地垂落挡住了额角的伤疤,穿着一身稳重的黑色衬衫,坐在办公桌后面笑眯眯地看着她。
“好久不见。”他声音愉快。
但季昭没有那个心情去跟他叙旧,直接了当地说明了来意:“顾溪舟在哪里?”
听到这种毫不客气的问话,喻琛面上的表情依旧变都未变,还是笑眯眯看起来十分开心闲适的模样:“你好不容易来找我一趟,果然还是为了舟哥啊~”
“可怎么办呢,我这人最恶趣味,就是不想说你又能拿我怎么办?尤其是告诉你——季昭。”
他的回答里恶意满满,让季昭忽然间就冷静了下来,想起当初顾溪舟对她说的那些话——喻琛在幼时被牵扯进绑架案,曾经被活埋在土里,是顾溪舟救的他。
不过,顾溪舟最后还是匆匆地把头露出来的喻琛放在了那里,然后冒雨前去找季昭。
他们带着受伤的孟星悬在大雨中临走前,季昭曾经隐隐约约感到背后有目光,或许那就是喻琛,他们并没能带上他。
当初他们所发生的这些事,虽然无意,但到底是毁了一个原本光明的少年未来。如果不是祁屿,孟星悬和喻琛就不会被绑,喻琛的父母不会因为自己失踪的儿子散尽家财,死在了找寻踪迹的路上。
如果不是为了照顾季昭,顾溪舟不会只来得及把喻琛的头挖出来就匆匆离开,导致喻琛最后还是被绑匪一伙带走,成为了那个地下世界在淤泥里摸爬滚打的底层一员。
所以,喻琛究竟对他们这些人抱有什么想法呢?目前可以确定的是,他对于顾溪舟其实也并非没有意见的,不然他当年不会拉他下水。
但他后来为什么又愿意跟祁屿合作呢?他应该知道当初绑匪想绑的人就是祁屿啊。
对于眼前这个人的想法,她一直都没想通,但是……
“对不起。”她垂下了眼,轻轻地说了这样一句满含歉意的话。
这话一出,一直看起来很游刃有余的喻琛坐在办公桌后微微一愣,把支着下巴的手拿了下来。
他脸上的神情也变了,笑容微敛,眼睛看着她时沉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翻涌,但随后,他也垂眸,嘴角微勾:“我没想到第一次听到这话竟然是从你嘴里听到。”
这世上有太多人对不起他,但季昭却是第一个说出这句话的人。
喻琛不由想起当初重新遇到顾溪舟时的情形——
喻琛的腹部不停地流着血,但平日里跟他称兄道弟的同伴们却把他一个人留在了那遍是污水的巷子里,任由他一个人喘着粗气,静静地等待着身体里生命的流逝。
其实这种情况也不奇怪,他们这次动手用了槍,槍伤是不可能去医院治疗的,回总部找私人医生治疗他这身份又不够格,再加上伤的是腹部,所以基本上可以等死了。
当初绑架案他活了下来以后才从那壮汉绑匪口中知道,只要他能在活埋里找到机会活下来就有可能成为那中年男人的养子,所以那壮汉才会那般嫉妒。只可惜他们撤退前找过来后发现了脚印,知道是有人救了喻琛,所以即便带走了喻琛也没有收他为养子,只那么随意地扔给了下面。
喻琛挣扎着活了那么久,无数次想过去死,但真的等到死亡降临时,他却还是想活着,活着找到父母。
顾溪舟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第一眼就认了出来。此时的顾溪舟眉目间不如年少时柔软温和,在他跟前站停,眼里却满是冷厉。
他救了他。
本来两人也就这一次交集,但突然有一天,顾溪舟在学校里找到了他,此后两个人便以一种似敌似友的状态一起爬了上去。
顾溪舟其实也认出了他,他从未对当初抛弃他说过对不起,而喻琛也从未对他表示过感谢,两个人的相处方式维持在一个奇妙的平衡中。
直到那天他知道了季昭的存在,然后也是一眼就认出了季昭就是当初那个和顾溪舟救了孟星悬离开的小女孩,她曾经在离开前回头看过他这个方向一眼,但什么都没有做。
恨吗?或许。只是这些往事早就随着年龄的增长一点点磨灭了,尤其在他亲手把养父给解决了以后。
——原本他是这么以为的。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对那些过往早就释然了的他,在季昭对他低头,说出那声“对不起”以后,依旧会心神震动呢?
就好像他活了这么久,坚持了这么久,就是在等着某个人对他说出这样一句话似的,某种支撑他戴上面具以一种无懈可击的姿态应对所有人的东西突然就这么消失了。
喻琛重重地靠在椅背上,抬起手插进额前的刘海,挡住他眼底情绪。
“他确实是出国了,但不是环游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