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宁屿默不吭声地、安静地哭着,眼泪不停地从眼眶里涌出来,全都落到了那个碗里。他的睫毛湿了,黑眼珠也湿漉漉的,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看起来伤心极了。
江潺忽然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只是送了蒋宁屿一个漆碗,怎么会让他伤心成这样。她手忙脚乱地安慰蒋宁屿:
“你、你别哭啊,是丑了点,等我练练再给你画个更好看的……”
“你刚刚是不是没吃饱,要不我再去给你盛点?”
“还是你想吃冰淇淋,我去给你买……”
她绞尽脑汁地安慰蒋宁屿,但全都无济于事。蒋宁屿哭得更伤心了,看起来像一只受了伤的、呜呜咽咽的小兽。
江潺没太有安慰人的经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能靠近他,像姥姥安慰自己那样,在他后背上轻轻拍着。
隔壁传来杜皓他们打游戏机的声音,一墙之隔,好像分成了两个世界。
那边的世界热闹喧嚣,这边却悲伤寂静,连细微的哭泣声都被完全掩盖。
蒋宁屿哭了好一会儿,哭到碗底已经蓄了一汪泪水,才慢慢停了下来。
江潺给他找来了毛巾,他把脸上的泪擦干净了,但睫毛还是湿的。
江潺想到蒋宁屿平时跟杜皓玩游戏机时挺开心的,或许游戏机能让蒋宁屿开心起来。“你想玩游戏机吗?”江潺问他。
其实蒋宁屿家里是有游戏机的,但蒋天炀霸占着它,不玩的时候会把手柄藏到自己房间里,从来都不许他碰。
有时候看蒋天炀玩得兴高采烈,他也很想过去一起玩,但想到蒋天炀会出现的反应,每次他都装作不感兴趣地走了过去。
还没等蒋宁屿说话,江潺已经拉过他的手腕:“走,我带你去。”
江潺把他领进了屋,一进去,就让杜皓把游戏机的另一个手柄让给蒋宁屿玩。
其他排队等着玩的小朋友都很不满,又都被江潺镇压下去。
杜皓刚想说什么,一抬头,看到蒋宁屿后脱口而出:“你怎么……”
“哭”这个字还没说出来,江潺瞪他一眼,他立刻噤了声。
“你玩你的,”江潺把手柄塞到蒋宁屿手里,“今天是你生日,你可以玩一晚上。”然后她看着屋里其他人,“以后你们过生日,也可以玩一整天。”
屋里其他小孩子这下都没意见了,只剩下杜皓嘀嘀咕咕的:“这好像是我的游戏机……”
蒋宁屿坐到了床边,跟杜皓一起玩起《魂斗罗。》
新一局游戏开始前,杜皓又想起之前跟蒋宁屿玩过的那两局,给他打起预防针:
“蒋宁屿,你不要拖后腿啊,如果再像之前玩那么烂,就算你生日我也不给你玩了……”
“废什么话,”江潺觉得杜皓太啰嗦,打断他,“他肯定比你玩得好。”
噔噔噔噔的游戏音效响起来,电视机上的两个小人并排朝前跑,杜皓来不及跟江潺继续斗嘴了,他控制蓝色小人,蒋宁屿控制红色小人。
游戏里一人三条命,这回蒋宁屿不像上次那样心不在焉了,变成了杜皓拖后腿。杜皓频频失误,前面四关用掉了自己的两条命,在难度骤升的第五关,又迅速用掉最后一条命死翘翘了。
他一声哀嚎,瞥见旁边的蒋宁屿居然到目前为止还剩下完整的三条命,于是颇为理所当然地说:“蒋宁屿,借我一条命。”
说完没等蒋宁屿应声,就自作主张地从他那儿借走了一条命。
一条命支撑杜皓多玩了二十秒,二十秒之后,他又不光荣地牺牲了。
于是他又死皮赖脸地从蒋宁屿那儿借来了一条命,好不容易挺到第六关,因为一时不察没能来及得躲避前方障碍,彻底一命呜呼。
杜皓“啊——”地大叫,持续了得有半分钟,彻底泄了气,没精打采地坐在一边。
但很快他就打起了精神,因为他发现蒋宁屿居然到目前还没死过,只凭着一条命连闯六关——这游戏机买来之后,他们的最高记录也就闯到了第六关。
而现在,屏幕上的红色小人灵活地越过障碍、击打Boss,有如神助,已经一路来到了第七关。
迄今为止,还没有人打到过第七关,坐在旁边的小孩子们都瞪大了眼睛,他们对新关卡感到新鲜,兴奋地在旁边七嘴八舌地胡乱指挥。
“躲啊!”
“快打快打!”
“小心前面!”
“哎——别死别死!”
其中属杜皓的声音最大,他挥舞着手柄,恨不能钻进电视机代替那个红色小人冲在前线。
屋里的气氛紧张而躁动,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
第七关也通过了,没等所有人松上一口气,第八关的BOSS就出现了。
怪物面目狰狞地释放炸弹,闭塞的通道就像是怪物腹腔,长着无数红色的眼睛。这一关比之前的关卡都要更难,就连平时不怎么玩这游戏的江潺,这会儿也感觉到了压力,生怕蒋宁屿一个不留神就被打死了。
就在所有人都紧盯着屏幕的时刻,她忍不住朝蒋宁屿看过去一眼。
一片乌糟糟的吵嚷中,蒋宁屿坐在正中间,他的背微微躬着,两只手握着手柄,双眼盯着屏幕,全身像是入定了一般一动不动,唯有两只拇指动得飞快。
他额头上沁出了一层薄汗,在灯光下微微地泛着光。一张脸在闪动的屏幕下衬得瓷一样白,两只黑眼珠则像是墨一般的浓黑,是极为专注的模样。
屋里其他人越是喧嚣,他便看上去越是沉静,越是不为所动。
第八关也过了,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等着下个关卡,这是难得的安静时刻。
电视屏幕上,直升机降落下来,发出嗡嗡的噪声。两个小人乘坐飞机升出了画面。
片尾的黑白字幕朝上滚动,终于有人反应过来,语气是难以置信的:“通关了?!”
一瞬间,其他人也反应过来,屋里顿时像烧开的热水般沸腾起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像是要冲破房顶——这是杜皓的游戏机买回来之后,有史以来的第一次通关。
周围一片欢呼,小孩子们都疯了,在床上又蹦又跳,不住地摇动蒋宁屿的肩膀,连大人们都在听见动静后探头进来看热闹。
一片喧闹中,蒋宁屿把游戏机扔到了旁边,仰面躺倒在床上,轻轻舒了口气。
他好像忽然恢复了封闭的知觉,闻到了空气中炖大骨头的味道,听到了四面八方热闹的吵嚷声。
他看着屋顶的白炽灯,在周围人的推搡中露出笑容,觉得这是自己有生以来过得最好的一个生日。
第9章
因为江潺送的那个漆碗,吃饭对于蒋宁屿来说,成了一件充满期待的事情。
他喜欢一口一口地吃掉米饭、喝掉汤,然后看着碗底的那排字和那个小人慢慢显露出来。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好好吃饭的缘故,只用了一个暑假,蒋宁屿就长到了跟江潺一样高。
暑假过后,江潺升上了五年级,蒋宁屿则升上了三年级。
日子没有什么变化,江潺还是不停地在磨木头、磨贝壳、做漆器,她的爱好多得数不清,玩得没时间学习。有时候作业写不完就让蒋宁屿帮忙写,再也不用在周日晚上跟杜皓一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惹得杜皓羡慕得不得了,有好几次跑来问蒋宁屿能不能也做自己的弟弟。
蒋宁屿不喜欢玩木头,对做漆器也没有特别大的兴趣,他是个没什么爱好的小孩。
以前在福利院的时候,他跟别的小孩子也经常凑在一起玩积木、堆沙子,对于好心人捐赠的小汽车和机器人模型,他也常常爱不释手。
起初到蒋家之后,宋郁芝带着他和哥哥去商场的时候,也会问起他喜欢什么,他总是以摇头来回应。久而久之,全家都默认了一件事情——蒋宁屿什么都不喜欢,他只喜欢看书和学习。
其实蒋天炀那一屋子变形金刚和乐高模型他也很喜欢,但他看到过商场里贴在它们下方的昂贵价签,也知道一旦自己开口,会招致蒋天炀怎样的不满,于是就只能摇头、再摇头,说自己全都不喜欢。
客厅角落的那张小桌子成了江潺和蒋宁屿的固定位置。
两个人总是斜对角坐着,江潺做漆器的时候,蒋宁屿就坐在对面写作业,写完了要么看一会儿江潺做漆器,要么百无聊赖地翻看江潺的作业和课本。
某天江潺草草做完了试卷,又去旁边玩木头了,蒋宁屿翻着她做完的试卷,见她空了不少题目,问了句:“你就这么交上去吗?”
“对啊,”江潺满不在乎,她最不喜欢做数学题,“空着的都是我不会做的。”说完还背了一句课文上的话:“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但这空的也太多了……蒋宁屿欲言又止。他不知道镇上的学校老师是怎么样的,但如果是在他们班,空这么多是会被老师点名批评外加罚站一整节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