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我远程也能办公。”
“真的不用,你有你自己的事情要忙,”她音量不高,但语气听起来却很坚决,“我也并不像你想的那么软弱,需要帮忙的时候我会跟你说的,但是蒋宁屿,你不能像以前那样……”
那样什么呢,她没把话说完便停了下来。
车内寂静了片刻,蒋宁屿低声应了“好”,又说:“那我再联系一下公司法务,看看有没有需要提前注意的地方。”
江潺“嗯”了一声,拿出手机打开购票软件,查看去往上海的飞机班次。
车子停到家门口,她把手机放回兜里,解开安全带:“机票买好了,明天早上八点半就出发去上海。”
“那我去送你。”蒋宁屿说完顿了顿,侧过脸看向她,“行么?”
她怔了怔,视线触碰到他的,意识到刚刚似乎不该提起以前的事情。
“行啊,我……”她也停顿一下,“也不是说你一点忙都不能帮,但有些我自己能解决的事情,就没必要打乱两个人的生活。”
“嗯,我知道。”
“下车吧。”江潺勉强对他笑了一下,推门下车,“明天要早起去机场,今晚就别回去了。”
这一晚江潺睡得很早,收拾好明天去上海要带的东西,又洗了个澡,就回自己的卧室躺下了。
心累……还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她是真的觉得他们是朋友,也真的相信过他说的那些他们一定会让大漆焕发出新的生机的话。
右手掌似乎还停留着微微的麻,那么重的一个耳光,她自己都被震了一下。
“你相信么江潺,我们肯定能把这件事做成,肯定能联手做出一个特别厉害的品牌……”
“几十年后,几百年后,还会有人记得素梵,还会有人在收藏素梵的家具,就像那些流传了几百年的大漆物件一样,素梵肯定也是这样的……”
停,别想了。
别在我耳边响起来了。
她抬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但无济于事,它们一字一句地响在她脑子里,震耳欲聋。
……太烦了。她在黑暗里坐起来,手指插进头发里,恨不能将手伸进脑子里胡搅一通让它停下。但头发被抓乱了它还是在不停播放。
然后她忽然听到了细微的敲击键盘的声音,是从隔音极差的门板缝隙里传进来的。
很轻、很快,能想象手指流畅地在一个个键盘上跃动的画面。
神奇的是,在她凝神去听那声音的时候,脑中循环播放的施谦的声音忽然微弱下来,甚至有那么一阵子停了下来。
蒋宁屿坐在书桌前,正专注敲着代码,旁边卧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了。
他下意识看过去,江潺站在门边,头发很乱,一看就是刚刚被狂抓一通的结果。
她脸色也不佳,清清楚楚地写着不耐烦,跟平日里总是表情平淡的模样判若两人。
好像小时候被杜皓故意惹恼而大喊大叫的模样。他脑中忽然冒出这种想法。
“是不是吵到你了,”他看着她问,“我把电脑搬到那边房间……”
但话没说完就被她打断了,“蒋宁屿,你把电脑搬过来,坐在这儿敲。”
她手指向下,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地面。
蒋宁屿怔了一下,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
江潺已经走了过来,在他对面的桌沿处站定了:“你看看插线板的长度怎么样,不够的话我再去找一个接上。”
“……应该够了。”
这张书桌他们从小时候就在用,近二十年了,还是第一次变动位置。
两个人把它抬到卧室门口,江潺看着蒋宁屿把电脑重新接好线才回了卧室。
“门先不关了,”她探出头,“你临睡前帮我关了吧。”
“嗯,”蒋宁屿应了一声,“睡不着吗?”
“听着你敲键盘的白噪音应该就睡着了。”她说,“你也早点睡。”
“好。”他笑了笑,在她把头收回去的前一秒又看了看她头顶被抓得乱糟糟的头发。
重新躺回床上,江潺闭上眼睛。
门外敲击键盘的声音这次更清晰地响起来,把试图再次开始循环的施谦的声音压了下去。脑中的思绪渐渐弥散开来,她呼吸放缓,一点点沉入睡梦里。
翌日两人都起得挺早,出发时天还灰蒙蒙的,没完全亮透。
“昨晚睡得怎么样?”蒋宁屿启动了车子。
“还不错,白噪音很有效。”江潺系上安全带,“你呢,昨晚几点睡的?”
“十二点多吧。”
“那也不算太晚,是没睡好吗?”
“嗯?”他开着车,“怎么看出来的?”
“你睡不好眼睛里会有红血丝。”江潺靠到椅背上,“担心我一个人解决不好这件事吗?”
“也不是,我觉得你能解决好。”蒋宁屿顿了顿,似是有些犹豫地开口,“但毕竟你这一趟是去上海……”
起先江潺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想说“去上海怎么了”,但话没出口就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上次她也是去上海,然后就一直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六年。
“这次……不一样,”她也有片刻的卡壳,“这次很快就回来了。”
“多久能回来?”
“得看事情解决得顺不顺利,但应该不会超过一周吧。”
他“嗯”了一声,开着车,没再继续说什么。
到安检口分别时,她从蒋宁屿手里接过行李箱,抬眼看他,从正面能更清晰地看清他眼睛里的红血丝,她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
“我很快就回来了,”她又说了一遍在车上的话,“这几天你多去看看姥姥。”
他点头,“我知道,姥姥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好像以前每次临走之前也是这样,她叮嘱他照顾姥姥,他则神情认真地应下来。
每到这种时候都想抬手拍拍他的头发,但插在大衣兜里的那只手这次忍住了。
倒是他伸出手,在她一侧头发上很轻地揉了一下:“别怕,都会顺利解决的。”
她点点头,内心觉得这动作有点没大没小,但又不得不承认从这句话里受到了安慰,于是就不跟他计较了。
两小时后飞机到达目的地,十一月下旬的天气,空气里已经有了湿冷的初冬气息。
施家家居的办公地江潺并不陌生,跟施谦签订合同时曾经来过几次。但之前她一直是跟着施谦从内部电梯直接去他办公室的,从来没从外部的电梯上去过。
她拿着合同提出要见施总,对方朝她笑了笑:“施总现在已经不负责公司的业务了,目前跟施总相关的业务都由宋总负责。”
“那我能见一下宋总吗?”江潺问。
对方说了句“您稍等”,然后边拿起旁边的电话拨起来。几分钟后,江潺被带到了一间会议室里。
对面坐着的男人四十岁左右,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上去有些眼熟。以前江潺来公司时,施谦似乎跟她介绍过这人是公司的副总。
所以施谦走之后,这位副总就被提拔成了正总吗?在面前这位“宋总”低头看合同的时候,江潺心里暗自猜测。
“素梵……这个事情我之前确实听小施总提起过,他也确实是想设立这个子品牌。”对方快速翻看一遍合同,抬起头看着她说,“但这背后有个情况,不知道江小姐了不了解。”
江潺预感对方说出的不会是什么乐观的情况,但面上仍旧平静道:“您说。”
“其实最开始小施总在股东大会上提出要设立这个子品牌的时候,其他股东代表都是反对的,大漆家具在中国的受众面太窄了,实在很难做起来为公司实现盈利,所以这个提议并不被看好。但是小施总这个人……”面前的男人笑了一声,话说得挺委婉,“他肯定是有自己的艺术追求的嘛,所以就算其他人都不好看好,他也一意孤行地把它做下去了。”
“实话说,小施总负责家居业务的时候,他推进的事情就算不经过股东大会,肯定也是有效的,毕竟有老施总在背后撑腰嘛。但现在的情况您肯定也知道,小施总已经不负责公司业务了,所以这份没经过股东大会同意就签订的合同,”对方把合同放到桌面上,推给她,“其实并不具有法律效力。”
江潺闻言心里一沉,她确实不知道这背后的情况,施谦也从来没跟她说过。她不知道对方这番话到底是真是假,但想想确实是有可能的,爷爷在世时施谦做任何事都是恣意妄为的,连木胎都要不计成本地订最好的木料,股东大会的决定可能根本就不会被他放在眼里。
而这一切在他走后全都变成了江潺要面临的麻烦事。来之前她预想过的最坏的结果是素梵无法继续推进,她只能拿到赔偿条款上规定的违约金,到现在才知道最坏的结果原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但她没表现出心底的慌乱,定了定神道:“股东大会这件事我不知情,施谦也没跟我说过,我只知道这份合同我找律师看过,在法律层面上是有效的,如果现在你们不肯认这份合同,那我们就只好法院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