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庆元此次的任务十分的紧要,一要助苏旎,二还要保住陈猛此人。他心下不由得焦急,即使早就有预判,此人八成是个莽夫,想以一己之力猎熊,简直难以理喻。他实在不理解,为何师父点名要保住此等不要命的狂徒。
“背上伤口从右肩一直到腰肌,这熊就差一爪子给他挠死了。”郑庆元语气不佳,心绪也不佳。外伤能愈合,总归好好调养,这一身腱子肉根本不怕好不了,怕的是内毒。
黑熊越抓挠越失控的样子,它跳跑了数次,向着陈猛一头冲去。它的体型巨大,暴怒时的全力一击能将人撕个粉碎。
郑庆元再也无心抱怨,他猛地扔下了自己的包裹,两三步跨出了门,恨不能自己扑上去挡在陈猛前面,却不妨自己的腰带被苏旎一把拽住,整个人被勒踉跄后退几步,跌坐在地,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你不要命了么?”苏旎轻声数落着,一面死死拽住他的腰带,将他往门内拖。
好在那黑熊一击不中,又退了回去,它使劲地喘着粗气,也早就看到了木舍中还有其他人存在。但是它那满脸棕黑的长毛中,圆圆的双眼里明明白白兜满了对陈猛的仇恨和时不时闪现的悲痛。
苏旎看得明白,心下也不由得惊异,此巨大的山间灵兽竟似通了人性一般。只是此猛兽现下已理智尽失,如此强攻却屡屡不得手,怕不是会转而攻向其他人,也是极其危险的。
郑庆元也喘着气,他一屁股跌坐在地,意识到自己力气竟还不如一个姑娘家,脸上有些挂不住,“要是陈猛死在此处,我也不用回去了我。还不如让我上去赔命了算!”
苏旎被他说得一噎,瞬既然说得是无论如何保下陈猛的性命,那么自然是有这难测,但差事就是差事,若之,若是惹怒了圣颜,就是搭上性命,也是有的。
魏烜倚门观战,玄不热衷于袭击人,不知怎会被激怒至此。他听到了木屋内郑庆元的话,。
陈猛虎口崩裂,板无双,但奈何他已和这头野兽纠缠了一日夜,再。
白日里偶然撞见这只黑熊时,他心之后,他追随头,才发现这是头母熊,它还有两只崽子。
当陈猛发现那两只毛茸茸的熊崽时,心头涌起一阵狂喜。趁着母熊转身的间隙,他手起斧落,两只幼崽连呜咽都未及发出便断了气。他将尚带余温的小熊捆在肩头,鲜红的血顺着他的袍衫滴在了地上,融入泥土之中,只余下浓重的血腥气味不断地刺激着母熊。
为了打猎方便,陈猛穿的是深褐色的窄袖深衣,他将袍角撩起别在腰际,两把板斧斜斜别在腰后,凌厉的五官和飞扬的马尾使整个人如柄出了鞘的刀,锋芒毕露。
可是他没想到的是,他和这头黑熊谁也没能奈何得了谁。一直到入夜之后,黑熊仍然追着他跑了许久,直到他瞧见了山间忽然亮起一盏昏黄的角灯,引得他一路跑来。
母兽发狂时的蛮力远超预料,生生将他逼到这绝境。若是再无可帮他一把的人,他或许今夜就要力竭在此,熬也被这头黑熊熬到了体力将尽时。
就在黑熊再次怒吼着冲向陈猛时,陈猛瞪圆了一双丹凤眼,心中蓦然升腾起一股陌生的恐惧。生死关头,他竟想起张怀碧在他怀中挣扎时绯红的脸颊。这念头让他咬紧牙关,双斧交叉护在胸前,迎着腥风怒吼出声。
他想知道张怀碧的肌肤是否比她身上的绫罗绸缎更嫩滑,想知道自己的野心抱负何时能实现,还想知道穿金戴银,加官进爵的滋味儿!
熊掌带着腥风扑来,他亦拼尽全力地去直砍向黑熊。黑熊体格高大,直立起来时,他的劈砍根本到不了要害之处。像是心知自己最后的全力一搏胜算有限,平生第一次地,他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未降临,取而代之的是一声轰然巨响。他猛地睁眼,只见黑熊颓然倒地,喉间插着一柄寒光凛冽的长剑。
黑熊双眼仍然圆瞪,口中呜咽哀鸣。
陈猛眨了眨眼,有些难以置信,怎么回事。
他缓缓转过头,看到那个身披宽大斗篷的男人立在木舍的门前,仿佛从未移动。
唯有仍在嗡鸣的剑身和滴落的鲜血证明方才那惊世一剑。
竟有人能一剑斩熊!
陈猛喘息仍旧未平,他使劲睁眼想要从那黑色斗笠兜帽下看清楚此人样貌,怎奈此时精神松懈下来,才察觉到背后的撕裂剧痛,以至于眼前模糊。他身子有些摇晃,举着一把板斧倒撑在地。
待稳住了身体,他盯着那人的身影,脸一侧便吐出一口浊血来,“呔!”一声砸到泥土里。
陈猛转了身去,他强忍住眩晕感,几步走到一旁的大山石后,拽出一串东西来,猛地往肩后一甩,才提步往木舍走。
郑庆元急忙几步迎了出来,走过魏烜身边时,还不忘深深一揖,口中以极低的声音道了句:“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说完便跑了出去,一把搀扶着陈猛,向木舍走来。
苏旎隔着半开的木门,终于看清陈猛肩上血淋淋的物件,竟是两只幼熊的尸体!难怪……黑熊如此狂怒,她胃里泛起一阵恶心,当即转身走向角落。
陈猛如今受伤颇重,对其他人的脸色就算是看见了,也有心无力。他注意到了苏旎的脸色,心中只有些许纳罕,此女容貌令人惊艳,却不知此三人的关系。
深夜之中,这三人的组合瞧着很是不同寻常,同聚在木屋之中,又是所谓何事?钟南山一带乃皇家猎场,附近山头都有御林军常驻,连山民都不让放行,这些人是谁?
在他想明白这些问题之前,双眼一翻,人已仰倒了下去。
郑庆元显然对此状况已有预期,他熟练地将自己带来的包裹解开,拿出艾草来熏蒸他身上几处大穴。此为古法,意为防止内毒在体内蔓延,诱导其发散而出。
同时,他想将陈猛魁梧的身躯翻转过去,却憋得面红耳赤也未能成功。抬头望向苏旎时,两人目光在空中僵持片刻。
二人隔空相望,无人主动开口。
“罢了。”苏旎忍了又忍,终是站起了身,走过去帮他一起推动陈猛的身子。
只可惜以他二人合力,尝试好几次,仍旧无法翻动陈猛。他们俩面面相觑,又几乎是同时地,望向了一直倚门而立,沉默看着他们的魏烜。
却见魏烜径自背身躺下,根本不带搭理他们的。
最后二人使了很多法子,才勉强让陈猛侧过了身来,背后的伤口瞧着颇为狰狞,郑庆元给他彻底清洗了之后,又给上药包扎好。
待所有事情忙完,天已蒙蒙亮了。
苏旎虽然没有全程帮忙,可也是累了大半宿。这会儿她正酣眠,却隐约听到耳边有人窸窸窣窣地说着话。
她睁开了迷蒙的双眼,蓦然落入一双漆黑审视的视线中,叫她浑身一激灵,猛地清醒过来。
“靖远王,”陈猛一早就清醒了过来,昨夜在昏迷之中,他猛然想起了为什么那身穿黑色斗篷的男人瞧着令人眼熟了。
他就是那夜,大殿之上,除去九五至尊之外,最尊贵的人,靖远王魏烜。而那女子正是随侍在他身后的宫婢。
“请恕草民失礼,您怎会在此?”他心中暗恼竟就这样昏睡过去一夜。可是春猎尚未结束,怎么靖远王就独自进山徘徊?
第81章
苏旎猛然惊醒,这才发觉身上裹着魏烜的玄色斗篷。她轻轻将睡乱了的碎发别去耳后,心思却几经转折,这人醒是醒了,可是却平白多了一个人知道了他们的行踪。
她抬眼去看魏烜的神色,他倒是平静的,见她醒了,便将斗篷替她系上,修长的手指将兜帽轻轻拢上。
“带她出来猎只狐狸,”魏烜声线微凉,“打着了给她做围脖。”
说完唇角微扬,起身向门外走去。苏旎愣怔片刻才慌忙追去,经过郑庆元时,朝着他默默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清晨的太阳还未完全从地平线上升起,天地只有层灰蒙的颜色。郑庆元盯着他们二人渐行渐远的身影,怔忪出神。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也许……就是永别,也说不定。
陈猛因身上疼痛,轻嘶了一声。昨日的疲惫和失血在他休息了一夜之后,彻底唤醒了身体上的疼痛,他嗓音带了些粗粝,“某名陈猛,乃春猎的五百勇士之一,此次多谢恩公的救命之恩。”
郑庆元听他道谢,这才打断了思绪,转过身来,双手一礼道,“壮士不必多礼,此行你已猎得一熊二仔,必能在此次春猎中崭露头角,来日加官进爵应是指日可待。”
这话说的乍一听是夸赞他,却只字未提自己姓名。陈猛动了动嘴唇,有心再问,见他已转过身去收拾包裹,便知多问无用,也就放下不提。只想着回头再有机会去打听他的姓名就是,能在春猎时指派进山的多多少少都有官职在身,倒也不是难事。
“呵,恩公说笑了。我都这般狼狈了,那熊可不是我的功劳,乃是靖远王一剑刺杀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