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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萤_木秋池【完结】(7)

  侍卫首领说:“姜御史生前上折子议论天家立储之事,闹得众人皆知,想必这童谣也与你家脱不了干系。某奉命前来搜证,阻挠者皆以同谋论!”

  从萤披着白麻丧衣,挡在一众玄衣侍卫前,天末凉风吹拂她宽荡的衣袍,似暗金秋光里一支伶仃柔韧的苇草。

  她并未退让,反而劝告侍卫首领:“我祖父尸骨未寒,论国法,捉拿言官当得丞相批复,四品朝官更是要天子明诏,阁下这般唐突,怕宣扬出去,会令阁下身后的贵人,落人口实。”

  侍卫首领嗤然:“区区女流,也敢侈谈国法?”

  从萤垂目:“区区女流……倘若阁下身后的贵人听见这四个字,不知会作何想。”

  侍卫首领:“凭你也配提——”

  话一开口,便知失言。

  果然,从萤柔和笑道:“真的是贵主。”

  侍卫首领被她激怒,锵然拔出佩剑,架在从萤颈间。

  她纤长的脖颈脆弱得仿佛会被剑光割断,可她不避反迎,向前半步,颈间瞬间留下一道血痕。

  语气却仍是柔和的:“这童谣,并非吾家传扬。阁下想为贵主出气,莫要找错人了,平白给贵主添麻烦。”

  侍卫首领哪里听得进去她的话:“巧言令色,今日我非搜不可!”

  “那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将这件事闹大。”

  从萤毫不犹疑地说道:“若确为吾家所为,算我罪有应得,若吾家无辜,自有泱泱朝臣为我讨公道。”

  从萤当然知道,满朝文武,有太多人等着抓贵主的把柄。

  她低低叹息道:“可惜……我本无意与贵主为敌。”

  有一瞬间,侍卫首领被她从容无畏的气势所慑,回过神后却是更深的恼怒:“你敢威胁我?”

  一时意气冲到天灵盖,侍卫首领朝从萤举起剑,眼见着就要刺下,从萤下意识闭眼,却听见“叮”的一声脆响。

  剑被打偏了,与一支丹桂花落在地上。

  从萤偏头望向门口的方向。

  乌门低窄,马上的人须折腰才能容进来,他左手握着一张弓,右手再次从门边折下一支丹桂,以花枝作箭,张弓瞄准了那侍卫首领。

  灼灼丹桂密如繁星,贴在他颊边盛开,那双含情目微微上扬,笑意似这灿烂秋光。

  瞧着暖煦,吹进骨子里却冷得像冰。

  “三公子!”

  从萤知道谢玄览的箭术,更知道他的脾性,明白这枝丹桂射出去,轻则死伤一个侍卫首领,重则将血洗整支虎贲卫。

  届时姜家,该如何独善其身?

  从萤变了脸色,快步趋前:“请三公子手下留情!”

  谢三望向她,眼中笑意不减:“姜四娘子,自己不怕死,却怕别人死?”

  从萤说:“我的生死轻如鸿毛,只不愿三公子卷入麻烦。”

  “真是圣人心胸。”

  谢三收了剑,含笑将那支未射出的桂花递给从萤,从萤稍一犹豫,还是上前接过,小声道了声谢。

  却听他奚落道:“一边顾着贵主,一边顾着我,四娘子,这样首鼠两端,顾得过来吗?”

  从萤脸色瞬间一白。

  原来他都听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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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玄览,字子观。取自陆机《文赋》:“伫中区以玄览。”

  晋王萧成,字汝玉。取自“玉汝于成”。

  姜从萤的闺字后面会讲,此处暂不剧透。[比心]

  第5章 联姻

  从萤刚认识谢三公子时,年纪很小,姜谢两家关系尚好。

  谢相经常带谢氏小辈到姜家,听她祖父姜御史讲学,一同研习经义,从萤也经常躲在花厅的漆柱后面偷听。

  有一回茶歇,谢相要考校小辈们学问,随口吟了一句诗:“秋寒明月吝清光”。

  要几个小辈们对下句。

  有人抓耳挠腮,有人心不在焉。从萤望见一位极俊的小公子,将椅子支起,只留一条椅子腿点在地上,来来回回地晃悠,手中以笔作剑,转得眼花缭乱。

  谢相轻咳一声:“玄览。”

  谢三公子四条椅子腿终于落了地:“父亲。”

  谢相说:“你先来对一句。”

  三公子说:“我才疏学浅,不敢在兄长们面前卖弄。”

  谢相笑道:“你对上来,我就放你出去撒野。”

  三公子脱口而出道:“谁走夜路谁遭殃。”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躲在漆柱后的从萤“扑哧”笑出声。

  秋寒明月吝清光,谁走夜路谁遭殃。

  “简直狗屁不通。”谢相搁下了茶盏,语调颇为不快:“你这是存心要给我丢人。”

  谢玄览置之不理,含笑对躲在漆柱后的从萤招招手:“你过来。”

  从萤只好低着头走过去,向端坐上首的谢相和姜御史行礼:“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偷听的。”

  姜御史对谢相说:“这是家中孙女,行止无状,令贵客们见笑了。”

  谢玄览却说:“好学怎会令人见笑,既然她这样喜欢听讲,该让她进来坐着,我替她去外面罚站。”

  谢相警告他道:“不要胡闹,姜老学问深厚,哪里是小姑娘能听懂的。”

  “听不懂?未必。”

  谢玄览走到从萤面前,将她上下一打量,说道:“方才你笑我,那你一定会作诗,不妨对一句给他们听听。”

  从萤抬目去瞧祖父,见他点头,声音极轻地对出一句:“木樨化萤照满堂。”

  秋寒

  明月吝清光,木樨化萤照满堂。

  此句立意隽朗,出自这样一个小姑娘之口,连谢相也惊讶地挑了挑眉,探身问她的姓名年纪。

  那时从萤刚满七岁,谢相为此抚掌慨叹道:“谢氏子弟虽众,不及姜氏一女郎也。”

  从萤第一次被人这样称赞,情不自禁地抿起嘴唇红了脸。姜御史见谢相这样喜欢她,允准她之后也来列席听讲。

  从萤十分高兴,然而消息很快传到长房的几位堂兄姊耳中,他们将从萤堵在湖边,狠狠将她推搡在地上。

  “谁不会作诗,偏你能出风头。”

  “这么小就要学她娘的轻浮做派,念些诗啊曲啊,准备将来攀高枝。如何,谢家的公子们瞧上你了吗?”

  “什么木樨化萤,真会给自己抬身份,我看是腐草生、粪土变的虫子。”

  从萤气得红了眼眶,可是想想母亲的叮嘱,强忍着没在他们面前还嘴。

  她从地上爬起来,二堂兄还要推搡,忽然隔空弹来一颗小石子,打在二堂兄手背上,他“哎呦”一声缩回了手。

  方才邀她对诗的那位谢三公子,右手握着一把象牙弹弓,左手抛着几枚石子,笑吟吟走过来。

  “姜家真是好门风。”他说:“这么多人想作诗,为何不到前堂去念给我爹听?他最爱听人作诗了。”

  众人都认得他,没有人敢说话。

  谢玄览在湖边小亭中坐下,叫从萤的几位堂兄姊站成一排,挨个儿给他对下句,每人只数十个数。

  对不上来、或是对得让他不满意,他就要扯开弹弓打人。

  一连弹哭了两三个,谢玄览乐道:“原来逼人作诗这样好玩,我下回还来找你们。”

  吓得剩下几个孩子掉头就跑,瞬间作鸟兽散。

  从萤一直站在旁边瞧着。

  她知道,若是母亲在此,一定会让她上前劝和,可这是第一次有人为她出气,她刻意不去想母亲的教诲,心里一面自责,又暗暗觉得爽快。

  见谢玄览起身要走,从萤鼓起勇气追上前一步,问他:“三公子,你下次还来么?”

  谢玄览说:“若我爹再叫我作诗,你能替我,我就来。”

  从萤连连点头:“我可以。”

  谢玄览笑了:“那当然好。”

  从前谢相每半个月来姜家一趟,从萤数着日子等下一回,可惜就在谢相来的前一天,她的祖父姜御史在朝堂上公然驳斥了谢相,与谢相决裂,隔日便被贬往许州。

  自那以后,从萤再未有机会与谢三公子同听讲学。

  时隔十年,直到祖父发丧,直到虎贲卫围府。

  从萤心中默默想,她一共见过他数回,每回都是他为她解围,可惜如今的她再不能如儿时一般,可以任性地坦然接受他的帮助。

  她的顾虑更多,也比从前更胆怯了。

  *

  从萤捧来一盏沏好的茶呈给谢玄览,见他不接,便沉默地与之僵持着。

  谢玄览的目光扫过方才举刀的虎贲校尉,扫过心思各异的姜家众人,又落回从萤身上,但见一双素玉凝脂般的手,指腹被茶盏烫得红润如酥。

  风吹桂花纷如雨,几颗落在她袖间与手背,几颗飘进了茶盏里。

  从萤歉声道:“我去重换一盏。”

  “不必。”

  谢玄览说着将茶盏接过,望着金色茶汤里泛动的涟漪,心中既悔一时兴起来趟浑水,又恼这无故的心慈手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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