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过谦了。”老夫人取出那幅画,在案上徐徐展开,“您瞧瞧,这幅画该题什么字才最相宜?”
薛召容近前细观,不由怔住。他见过不少名家手笔,可眼前这幅画却超乎想象——笔走龙蛇间,竟似有生气扑面而来。
十二幅素绢连成的长卷上,青绿泼墨自云间奔泻而下,数仞绝壁如剑戟直指九霄,其间飞瀑若银河垂练,撞在嶙峋山石上溅起万千碎玉。远峰裹着半融的雪色隐入暮霭,近处苍松盘踞断崖,虬枝上竟以金粉勾着几粒未化的冰晶。
他不禁轻叹:“神乎其技,实在精妙。朕一时竟想不出合适的题词。不若让朕将画带回去,细细琢磨两三日可好?”
老夫人喜出望外:“能得陛下亲笔题字,是老身几世修来的福分,您尽管拿去慢慢斟酌。”
薛召容将画卷仔细收好,又与老妇人叙谈一番,细细询问了李唐先生的生平轶事,这才带着沈支言离开。
二人到了街上,但见长街灯火如昼,正中央已摆开盛大宴席。百姓们高悬彩灯,烟花在夜空中绽开朵朵金莲。
此时的阮苓正欢快地穿梭其间,瞧瞧这个,摸摸那个,满眼新奇。
沈支言仰首望着漫天烟火,唇角不自觉扬起笑意。原来为百姓谋福祉,安顿这万里河山,能让人如此心安。
薛召容亦望着四周欢笑的黎民,第一次真切体会到,为君者最大的欢愉,莫过于看这四海升平,百姓安居。
这晚,百姓们虽知他们身份尊贵,却无半分拘谨。几个爽利的妇人更是热情地拉着沈支言和阮苓的手,将她们拥到宴席中央,随着欢快的鼓点翩然起舞。
夜风拂过,吹散了最后一丝君臣之别,只余满城笑语。
往后的两日里,几人随着村民们遍游青溪镇。他们踏过山间蜿蜒小径,掬过溪边清冽的泉水,采过枝头野果,更曾立于高峰之巅纵情呐喊。在这山水之间,他们仿佛卸下了所有重担,真正融入了这天地自然。
京中政务终究不容久离,临行那日,青溪镇的百姓们排成长队相送。晨光里,众人立在马车前依依话别。
临别前,薛召容为李唐先生的画作题就了一首诗,在上面落款了自己的名字,还盖上了章印。
老夫人展开画卷,看着上面的字迹,激动地道:“没错,正是这般诗句,才能表达出这幅画的深意。陛下这番心意,老身代先夫谢过。这画老身定当视若珍宝,世代相传,要让后世子孙都知道,这青溪镇曾得遇明君,得蒙圣恩。”
薛召容见老夫人满意,这才放心了,这些日为了这幅画他可是绞尽脑汁。
众人依依惜别,踏上了归程。
马车辘辘前行,薛召容将沈支言揽入怀中,温声问:“这趟出行,可算满意?是不是收货诸多?”
沈支言靠在他肩头,轻叹道:“是啊!从前在京城,像只笼中雀,如今方知天地广阔,人生百态。那些曾经耿耿于怀的琐事,如今想来,竟都微不足道了。”
秋风透过车帘缝隙钻进来,带着山野间特有的清爽。薛召容握紧她的手,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心中亦是感慨万千。
“这世间众生,各有各的缘法。每个人都是自己命途里的主角,演绎着不同的悲欢离合。正是这芸芸众生相,才织就了这繁华人间。唯有体察百姓疾苦,方能真正为苍生谋福。”
“是啊!以后我们要多出去走动走动。”
“支言。”
“嗯。”
“临行前,我见你与阮苓从一位妇人那里买了一样东西,是什么?”
“啊!那个呀,你还是别知道了。”
“我看你还挺喜欢的,当时眼睛都笑弯了,到底是什么?我很好奇。”
“就是……就是小人书……”
“什么类型的?”
“你别问了。”
“你准备自己偷看?”
“我还没想好要不要看。”
“所以……是那种小人书对不对?”
“……好像是吧!”
“你脸红什么?”
“我没有脸红。”
“支言,我们是夫妻,你有好东西一定要与我分享。”
“……好,好吧!”
“来!让我亲亲。”
(江南篇番外完)
第93章 江义沅&萨木 “若我赢了,你跟我…………
阮苓初次分娩, 紧张得手足无措,生产时疼痛难忍,哭喊不止。鹤川在外间急得团团转, 不住地搓手踱步, 恨不能替她受了这苦楚。
阮苓咬着牙喊:“姐姐,我这辈子再也不要生孩子了, 怎的这般疼法?纵有来世,也该叫鹤川去生, 让他去生,横竖这生育之苦我是万万不受了。”
“一定……一定要告诉义沅姐姐, 能不生就不生, 这痛楚……当真要人命啊。”
阮苓自幼养尊宠优,哪受过这份苦楚,嘴里一直哭喊着。
沈支言紧抓着她的手, 心疼不已。这生育之痛, 唯有亲身经历方能知晓其中厉害。纵使鹤川在外间急得跺脚,终究难明这痛楚到底有多锥心刺骨。
这次生产,简直要了阮苓半条性命,她哭喊着以后再也不生了。
鹤川一看是个儿子, 心里有点小失落,因为他很想要个女儿,每每瞧见薛召容那俩闺女就眼热的不行, 但是生孩子是顺其自然的事, 并不是谁都能左右的,遗憾肯定会有的。
他们给孩子取了名字,叫鹤寻。小鹤寻生的白白胖胖特别好看,三分像阮苓, 七分像鹤川。
生产后,阮苓与沈支言走动愈发亲密,她常向沈支言讨教养儿的经验,偶尔也会抱怨养孩子的不易。
转眼春去冬来,又至岁末,三个孩儿已能蹒跚学步,咿呀学语。沈支言与阮苓的日子过得很顺遂,只是都在担心江义沅。
大家都以为江义沅与萨木回到西域就会成婚,谁知一年过去,二人竟无半点喜讯。
沈支言曾修书一封,提出五年之约,她希望五年之后大家还能再聚京城,共赏烟花,同饮美酒。
江义沅收到信后爽快答应,回信时还给她讲了许多西域趣事。因为年关将近,大家都盼着她能够回京过年。
——
一到年末,西域街上就格外热闹,商贩们吆喝声不绝于耳,各色年货琳琅满目。中原客商已陆续收拾行囊准备返乡,街市上尽是采买年礼的身影。
江义沅今日亲自上街,将西域近来时兴的玩意儿并各色点心都置办齐全,仔细打包妥当,准备带回京城,分享给亲朋好友。
自她执掌西域以来,治下清明,商路通达,起初那些不服她女子之身的老臣们,如今也都心服口服。西域百姓更是交口称赞,道这位女首领英明果决,丝毫不逊男儿。
只是坊间皆在流传,说这位有勇有谋又明艳动人的西域首领,偏偏是个铁石心肠的主儿。北境首领萨木对她倾心已久,三番五次提着厚礼前来求亲,都被她拒之门外。
众人不解,明明是同生共死过的情谊,又是郎才女貌的天作之合,怎的江首领就是不肯点头?
茶肆里常有闲人嚼舌根:“听说中原还有位青梅竹马,莫不是跟他有关?”
“这般好的姻缘,真是可惜了......”
流言纷纷,却无人知晓她心中真正所想。
暮色四合,寒风卷着细雪掠过长街。江义沅巡城归来,刚至巷口,忽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静立墙边。
是萨木,他肩披墨色大氅,身形挺拔如松,却在阴影里透出几分孤寂。
江义沅脚步一顿,眸色微凝,半晌才淡淡道:“你怎么来了?”
萨木闻声抬眸,见她神色疏离,不由眉头轻蹙:“想你了,不能来吗?”
江义沅未答,径自向前走去。萨木大步跟上,开口声音低沉:“我问过你二十余次,次次都被你干脆回绝。江义沅,纵是铁石心肠,也不该如此冷漠。”
江义沅不做声,继续往前走。
“义沅。”萨木见她又是如此,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力道不重,却不容挣脱,“我知道你不愿过早成婚,可是这都一年多了,为何还是不肯答应我?我们牵手过,拥抱过,我也知道你对我有情,可是究竟要如何,你才肯点头?”
夜风掠过,卷起鬓边碎发,使人心乱如麻。萨木至今都想不明白,为何她宁可独守孤城,也不愿与他共结连理。
江义沅闻言神色未改,甩开他继续向前走去,淡淡道:“我早就同你说过,西域未定之前,我无心婚事。况且,上回随你去北境,你祖母待我如何,你也是瞧见了。她老人家盼着你娶个温婉贤淑的女子,好为萨家开枝散叶。所以,我们并不合适。”
“不合适?我们哪里不合适了?论样貌,论才华,论地位,哪一样不合适?”萨木紧走几步拦在她身前,“义沅,是我要同你成亲,是我们过日子,与旁人何干?祖母年事已高,难免固执,我已同她说过多次,此生非你不娶。如今她老人家也算是松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