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太子妃所居的宫殿被薛蔓占了,谢昭昭被安排住进良娣的居所宜秋宫正殿,橙梓便只能住宜秋宫的偏殿。两人住得这样近,往后恐怕是低头不见抬头见,橙梓光是想一想便觉得恼火。
她向来是心高气傲的性子,少时曾跟着兄长去军营历练,最是瞧不上谢昭昭这样孱弱娇柔的病美人,乜了一眼谢昭昭便转身离开了。
赵晛皱眉,没来得及说什么,谢昭昭已是吃完糕点,擦了擦嘴角便没事人一样走出了宜秋宫,似乎丝毫不在意橙梓的冒犯和失礼。
上了马车,赵晛迟疑片刻,还是开口:“你不生气?”
谢昭昭有许多得体的回答可以说给他听,但她却笑着问了一句:“生什么气?殿下求娶我的那一日没想到今天吗?”
是了,归根结底是因为他的私心,如今才造就了这样的局面,引得橙梓与谢昭昭敌对。他竟好似无所察觉般,腆着脸问她生不生气?
她这样一针见血,倒让赵晛愣住了。
他们认识十多年,他自以为了解她,可成婚不过短短一日,他却发现谢昭昭和记忆中的她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她骨子里似乎有一种野性,如同未被驯化的猛兽,平日潜藏在素色裙裾下,只待猎物显现便会张开獠牙。
或许是因为有些心虚,赵晛沉默了一路,但还是赶在马车停下前叮嘱了句:“父皇变脸如翻书,你入宫后还需谨言慎行,不管父皇说什么做什么,只需按礼行事,不要被寻出了错处便是。”
他向来温煦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紧张。
行至两仪门,接引太监道:“陛下正在千秋殿陪太后娘娘用膳。”
两人改道去了千秋殿,还未走到殿门,便听见殿内传来骤然爆发出的怪笑。那笑声像是从喉管里硬挤出来的,如同挫大锯发出的刺耳尖锐声,黏着人的耳廓打了个转,令人毛骨悚然,脊骨发凉。
谢昭昭见过这位暴君几次,但离得远,大多时候都是跪着觐见,从未看清过他的脸,只听人说他长得不错。
如今一踏进门,视线便正对上赵瞿。
他未冠冕旒,黑发凌散半束,耳畔垂了两缕耷在彩衣上,撩到腕间的袖摆上金丝烁烁,眉心点着朱砂,倒叫人想起了菩萨佛像,瞰凡尘,华光溢彩。
青年坐得端正,谢昭昭愣了一瞬,如何都想象不出方才那渗人可怖的笑声,竟是出自面前这位。
她注视的目光太明目张胆,赵瞿慢吞吞抬起眸,手中搅动的瓷勺在碗底叮当作响,幽黑的眼直直撞上了她的视线。
相视的那一秒变得极为漫长。
像是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无喜无怒,谢昭昭从中看不出一丝情绪,只觉得他实在不像活人。
赵晛行至她身前,将那道视线突兀隔绝开,叩首行礼:“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万福金安。儿臣给皇祖母请安,皇祖母凤体康宁。”
谢昭昭回过神,双手叠在额前深深下拜:“儿臣恭请陛下圣安,恭请皇太后圣安。”
太后翘着护甲,慢条斯理用着早膳,看都没看面前跪着的两人,显然还记恨着赵晛擅作主张易妻之事。
赵晛是太后一手抚养大的,他母亲生他时难产了三天三夜,最后失血过多而亡,硬是被太后一剑剖开了肚皮,赵晛才没有被活生生憋死。
他生母亦是太后母族的橙家女,太后将他视若亲生骨肉般,悉心呵护,耗费了小半辈子的心血养育成人。谁想到一向恭谨孝顺的孙子竟然会忤逆她的心意,求娶了一个无权无势的谏官之女。
太后有意刁难两人,赵瞿却像是没看出来,兴高采烈地扬了扬手:“你们来得正好,快来看看朕新烧的茶具。”
赵晛起身,谢昭昭跟在他身后上前。
桌上摆着长方形的黑檀木盒子,内嵌华美绒布,六只青釉葵口杯卧在丝绢里。赵晛拿起一只葵口杯,对着光细细打量,半晌道了句:“这杯子烧得细腻柔美,想来该是用高白瓷泥作为泥料,又辅以青釉上色,当是珍品。”
谢昭昭却不这样认为。
她上辈子是杀手,如雇佣兵一般服务于秘密组织,组织光是培养她便花了十多年,几乎大部分行业她都有所涉猎,特别是有钱人感兴趣的东西。
高白瓷泥烧出来颜色洁白,毫无杂质,但眼前的葵口杯却看起来颜色暗沉,细看杯沿上还有不规则的细渣。
谢昭昭本来不准备多嘴,谁知赵瞿却将目光定在她脸上,似乎在等着她点评。
迫于威压,她言简意赅道:“儿臣眼拙,只觉得看着不像高白瓷泥,又或是泥料里添了旁的东西。”
赵瞿拊掌大笑:“不错,不错,太子妃真是慧眼识珠!朕将王郡守抄了家,花了许多时间将他一家老小的臀骨分割出来,又亲自烧煮晾干,将臀骨磨成了粉,和进了泥料中烧制而成。既然太子喜欢,不如便送给你们当新婚贺礼?”
“……”
谢昭昭从父亲口中听说过那位王郡守,据说他为敛财纵容豪强杀人,又私增赋税,劳民伤财私造了一处避暑地宫。
监察御史多次上禀,赵瞿无动于衷,被催得烦了,还将监察御史狠狠打了一顿。王郡守得知此事,更是肆无忌惮欺压百姓,甚至将那奢华做派带到京城来,连觐见天子都不知收敛。
后来王郡守在觐见前吃坏了肚子,竟是殿前失仪,当着天子的面放了一串响屁。
赵瞿当场就变了脸,下命将王郡守抄家斩首。
本以为闹剧就此结束了,哪里想到赵瞿竟还将王郡守一家老小屁股上的骨头割了下来,烧制成了眼前精美的茶具。
简直是神经病。
她沉默之际,赵晛已是面不改色地接过了檀木盒子,高举过头顶:“儿臣谢过父皇赏赐。”
一番父慈子孝过后,便到了今日太子新妇的朝见礼了。
谢昭昭跪地行稽首大礼,献红枣和栗子于赵瞿,寓意早立子嗣。
方才还兴致高涨的赵瞿,此刻却开始昏昏欲睡,似乎对于这繁复的仪式有些不耐烦。
待到仪式末尾,赵瞿赐谢昭昭太子妃玺绶,本来相安无事,不想那贴身伺候天子的内监将玺绶递交给她时,不等她接住便松了手,那沉甸甸的玺绶蓦地砸在了地上,磕得四角粉碎。
从旁人角度来看,却是她没有拿稳玺绶才摔了下去。
这变故来得突然,赵瞿猛地睁开了半阖的眼,眉梢一压:“你这太子妃吓朕一跳,笨手笨脚的,连朕赏赐的东西都敢摔,拖出去杖毙。”
第3章 三个女主不如你们打一架
天子语气轻描淡写,千秋殿的宫女太监却哗啦跪了一地,一个个俯身叩首,抖如糠筛,生怕遭受牵连。
眼见近侍领旨上前拿人,赵晛和内监几乎同时跪了下去,倒是谢昭昭原本是跪着接玺绶,听见赵瞿道了这么一句,腾地站了起来。
她所穿的书以各种虐女情节贯穿全文,系统只给她大致讲过一遍,她早已记不清楚其中细节,唯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那内监本是赵瞿身边贴身伺候的老人,从他登基前便伴君左右。便如赵晛所言,赵瞿翻脸比翻书还快,如此性情反复不定的人,内监既然能站稳跟脚二十多年,必定不是个简单人物。
他那一下摔了玺绶,显然是有意而为。
谢昭昭跟内监无冤无仇,他这一招祸水东引,怕是受人所指。她瞥了一眼面色如常的太后,心中已有定数。
太后非赵瞿生母,她与先帝成婚后只育有一女,后来先帝驾崩,赵瞿生母受刺激染了失心疯,太后一番考量过后扶持赵瞿登基。
这二人明面上母慈子孝,但太后并不放心赵瞿,便在赵瞿身边安插了许多眼线。这内监恐怕便是其中一人,受了太后之命,这才摔了玺绶嫁祸给她,想要将她除之后快。
当真是幼稚低俗的嫁祸手段,偏偏昏庸的赵瞿就吃这一套。
赵晛早便叮嘱过谢昭昭小心谨慎,哪想到她摔碎了玺绶,他硬着头皮开口求情:“父皇恕罪,太子妃……”
刚起了个头,便被“咚咚”两道沉闷的拳声打断。
赵瞿眯起双眸,像是看到了什么奇景般,不紧不慢地打量着谢昭昭。
她单手提起了内监,另一手如同捣蒜似的砸在了内监脸上,两拳下去将内监鼻梁骨锤得错了位,只见内监皮肉上满是鲜血,抑制不住发出痛苦的惨叫声。
谢昭昭体弱,虽然用得是巧劲,却也耗费气血。她面色煞白,只觉得呼吸困难,不由松开了内监,捂着胸口猛喘了一阵。
太后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待她反应过来,也捂起了起伏的胸口:“你怎敢在陛下面前施此暴行,真是反了天了!”
毕竟内监是太后的人,谢昭昭打的哪里是内监,分明是一拳砸在了太后脸上,令太后颜面无存,倒也难怪太后这么大的反应了。
与怒不可遏的太后相比,赵瞿淡定得可怕,他支着下巴饶有兴趣地问:“太子妃,你为何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