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五指翻飞,很快就把宁锦婳一头青丝绾好了,是灵动秀美的随云髻,她乌发如云,挽这个发髻刚好露出饱满的前额,显得浓丽的五官明艳照人,是当年她最喜欢的发式。
宁锦婳余光瞥见镜子里的自己,忽然一阵恍惚,怔怔道:“兄长,我嫁人了。”
她已嫁为人妇,这种闺中少女的发髻,即使再好看,也用不得了。
第83章 第83 章
宁重远手中一顿, 似乎过了许久,他无声地打散她的发髻,轻叹道:“是啊, 我家婳婳长大了。”
尽管即将生育第三孩子,宁重远依然没有妹妹已嫁为人妇的自觉, 在他心里, 不管她年岁多大,她一直是扎着两个小圆髻, 跟在他身后叫“哥哥”的小姑娘。
两人心思各异,都没有说话。
宁重远手中的动作忽然僵硬起来, 不那么流畅。宁大公子只屈尊降贵给亲妹梳过头发,他妹妹爱俏, 他为她学了很多样式的发髻——大约在十年之前。
如今那些发式不时兴了,她也不能再用了。
宁大公子博闻强识, 他回忆着曾见过的妇人发髻, 如云的青丝在他手里似乎能翻出花儿来, 却迟迟不能髻。
恰好此时抱月端着点心茶水进来,除却昨日见到大公子的震惊,她对今日这幅场景已经见怪不怪了, 之前他们兄妹俩经常这么搞。
宁锦婳小时候被宠得娇气,一大早被叫起来难免甩脸子,不许旁人碰她。内院无主母, 宁国公重规矩, 断不会进小女儿的闺房,要不是上头有个宁重远, 真没人压得住她。
她还在香软的帐中呼呼大睡的时候,宁重远已经上完了两节早课。冬日天寒, 他身上覆着一层薄霜,清俊的少年郎站在暖炉旁把身子暖热了,才去叫疼爱的妹妹起床。
即使如此,宁锦婳还要哼哼唧唧闹腾许久。那会儿祖母还健在,小辈们每日清晨都要去慈安堂请安,宁锦婳也不能例外。祖母是个面容肃穆的老人,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其实宁锦婳心里不喜欢她,每次见了她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偏偏祖母还总是提点她,说她规矩不好,女儿家整天抛头露面像什么话,一个孝字压在头上,宁大小姐只能乖乖听训。
而对于宁重远,老人家就是另一番态度了。阖府都知道老祖宗最看重长孙,少年郎君,芝兰玉树,往那儿一站便已让老太太心花怒放。二房三房的姑娘们见宁锦婳天天过得那么滋润,闲言碎语便告到了祖母跟前。有一段时间宁锦婳总被单独留下来“学规矩”,一次、两次……第三次,她刚回味儿来,宁重远也跟着她一起留了下来,美名其曰“尽孝心。”
他袒护地光明正大,就差没把“我来给我妹妹撑腰”几个字刻脑门儿上,老祖宗气得不轻,又舍不得给长孙难看,她的宝贝孙子得读书习武,继承家业,大好光阴岂能浪费在后宅之中?即使再不情愿,只能黑着脸把两兄妹放走。
出了慈安堂,宁锦婳惊喜道:“哥,你怎么知道来救我?”
宁重远无奈道:“两回了,你啊,什么时候能长大。”
他太在乎他的妹妹了,那些旁门左道、阴谋诡计之流,到不了宁锦婳跟前已被他打散。他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对,长兄如父,他能管她一辈子。
改朝换代,非人力所及,谁也没料到。
……
“好了。”
宁重远轻轻把海棠金步摇给她簪上,温声道:“婳婳可满意?”
宁锦婳有些心不在焉,她草草瞥了一眼铜镜,扬唇道:“好看。”
大公子一个眼神下去,抱月立刻懂事地屈膝退下。等到房里又剩下他们两个人,宁重远端起方才抱月送的一碟儿芙蓉糕,轻笑,“这么敷衍,又不开心了?”
他之前总说她长不大,如今真长大了,宁重远却并不欢喜。一手养大的妹妹嫁为人妇,心里也装了更多的人和事,不再只亲哥哥了。
“兄长,我方才想到了祖母。”
宁锦婳自然咬住他递过来的芙蓉糕,神色有些伤感。
“祖母不喜欢我。”
“我那个时候顽劣任性,不服管教,祖母或许是对的。”
老祖宗并非有意苛待孙女,嫣娘是她最喜欢的儿媳,看在亡人的份上她也不能磋磨她留下的女儿,甚至动过把人抱在跟前养的念头。只是她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宁国公也反对,后来此事便不了了之。
等她再注意到这个小闺女,宁锦婳已经被宠坏了,肆意妄为,没有半分女儿家的样子。老祖宗有心纠正,从宫里请了教养嬷嬷。学规矩哪儿有不受罪的?谁都是这么过来的,那些宫里的老嬷嬷一个比一个凶,宁锦婳几天便受不了了,哭着给兄长告状。
宁重远心疼她,顶着父亲和祖母的压力送走了一批又一批嬷嬷。当时她只顾着开心,近一年才觉得后悔。
如果她当初好好学针线,是不是就能给钰儿做几件针脚细密的箭袖衫?如果当初好好学掌家之道,是不是如今就不会这么手忙脚乱?如果她好好听从教导,她是不是就不会去招惹梵琅,留下一个难收拾的烂摊子,在兄长面前都难以启齿?
陆寒霄总说她任性,她嗤之以鼻,她宁大小姐一直就是这样,也没见惹出什么天大的祸事。这回……宁锦婳真的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