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过着苦行僧一般的日子,身边的属下臣子都不是吃素的,酒宴之上,一群大男人喝闷酒有什么意思,陆寒霄养着一园子女奴,多用来招待宾客以及赏赐属下,他是个慷慨的主公,对待功臣,美酒佳肴,金山如玉,美人宝马……应有尽有。
在他眼里,一个如花美人和一匹好马,一幅字画并没有区别,都是拉拢人心的手段罢了。
可宁锦婳不明白这些,他从未在她面前透露过半点儿,她只知道他很忙。他们整整一年没见面,相隔千里,年轻力壮的夫君养了一院子的歌舞姬,她不想歪都难。
她垂下浓密的睫毛,沉默许久,抬脚朝着“雅苑”走去。
穿过曲折的小径,一个大大的红漆圆拱门映入眼帘,宁锦婳站在门外,阵阵丝竹糜音从高墙里传出,显得春意无边。
她还未踏进去,恰好出来两个身形娇小的少女,一人着黄裙一人着粉裙,雪肤黑发,琼鼻樱唇,身段仪态皆是不俗。
“见过大统领。”
两人微微福身,声音婉转如莺啼。她们被困在后院不认识宁锦婳,但梵琅梵统领可是凶名在外,她们都不敢靠近他。
宁锦婳忽然问道:“多大了?”
两人对视一眼,她们不清楚眼前女子的身份,但她容色姝丽,袖口和裙摆的花纹都是用金线织的,绣鞋上缀着莹润的东珠,贵气逼人。
“奴十六岁。”
“奴十七岁。”
十六七岁,真好啊。
宁锦婳看着两人紧致的肌肤容颜,仿佛一掐能掐出水,比满院的桃花都要娇嫩。她当年嫁为人妇时,也是这个年纪。
可惜,她的花期已经过了。
宁锦婳忽然不想进去了。从小到大,宁大小姐的腰杆儿向来挺得直直的,一来有身后显赫的家世撑腰,二有得天独厚的容貌,后来陆寒霄进京,这男人是个实干派,年纪轻轻就把宁锦婳划拉到自己身边,为她遮挡一切风霜。
直到此时,宁锦婳才蓦然惊醒,她所拥有的一切好像空中楼阁,引以为傲的家世没了,容颜逐渐老去,这个院子里有大把大把鲜嫩的美人,他从不缺这些。
她在他身上耗尽了半生的心血,如今他什么都有了,她一败涂地。
宁锦婳沉默太久,久到梵琅这个粗性子都觉察出不对劲儿。他忍不住伸出手,“你别伤心……”
“王妃娘娘,梵统领。”
一道清润的声音传来,几人皆把目光投向来人。俊秀的公子白衣翩翩,唇角噙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是萧又澜。
他缓步走近,目光扫过宁锦婳,又看向即将碰到宁锦婳肩膀的梵琅,唇边的笑意渐深。
“见过王妃娘娘。”
他微微颔首,面上一派温和无害,说出的话却异常犀利,“属下见您和梵统领一路走来……他粗野出身,可有冒犯于您?”
第61章 第61 章
一瞬的沉默。
梵琅率先反应过来, 剑眉竖起,怒道:“萧又澜,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他目露凶光, 大臂上紧实的肌肉紧绷,像随时暴起的猛兽。萧又澜恍若未闻, 双眸紧盯着宁锦婳。
半晌儿, 宁锦婳缓缓吐出一口气,“并未。”
她抬头, “梵统领护送我回来,并未有冒犯之举。”
倒不是她想放梵琅一马, 而是这个时机着实不好,此处幽静, 孤男寡女,她若当众承认梵琅“冒犯”自己, 他是何下场尚未可知, 她一定处在风口浪尖上。
她在这里代表陆寒霄的脸面, 他的属下敢冒犯镇南王妃,便是不把王爷放在眼里。夫妻一体荣辱与共,不管她跟他有多少龃龉, 关起门怎么掰扯都行,在外,她总要顾忌他。
此言一出 , 两个男人神情各异。
萧又澜和梵琅不睦已久, 他知道王爷有多宠爱青梅竹马的“王妃”,否则当初不会亲自去京城走一遭。他想借刀杀人, 却没想到此事对宁锦婳的中伤。或者说他想到了,并不在乎。
梵琅心口泛起一阵火热。
他倒没想那么远, 只知道萧狐狸上下嘴唇一碰就要给他扣帽子,是王妃娘娘替他洗刷冤屈。虽然他也不怕那萧狐狸,但王妃的偏袒让他心里舒坦,眉宇间的戾气都少了许多。
“嗤,萧狐——萧又澜,听到王妃娘娘说话了么,本统领行得正坐得直,倒是你,鬼鬼祟祟,来雅苑作甚么?”
萧又澜懒得理他。
他虚虚瞥了一眼梵琅,对宁锦婳笑道:“王妃娘娘既然无恙,便随属下回去罢,抱琴姑娘快把王府翻了天去。”
抱琴去桃林没找到宁锦婳,左寻右寻不见人,只好求助貌似很好说话的萧先生,萧又澜面容白净,终日笑脸迎人,比凶神恶煞的梵琅靠谱多了。不说抱琴,就是宁锦婳也更信任他。
她微微颔首,仪态端方道:“劳烦萧先生。”
宁锦婳目不斜视往回走,忽视身后灼灼的目光。她鹅颈纤长,脊背挺拔,嫣红的披帛随风飘荡,又成了那个目空一切的王妃娘娘,方才的脆弱恍若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梵琅如此明目张胆,岂能瞒得过心细如发的萧又澜。
目送宁锦婳回到院子,两个外臣应该即刻退下,可两人在垂花门前站立许久,谁都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