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棱一下~~
第20章 戾气
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
卫子夫和刘彻于梦中会见了长女。
玉中魂魄双亲斋戒三日,共枕,置有灵之玉于枕下,腕间结红线续起前缘,半梦半醒间,会至亲于幽梦之国边缘。这是方士明净华留书中记载的与玉中魂魄见面的方法。
二人思女心切,如法炮制,翘首以盼。
幽梦之国日月同天,流星如雨,葭花飞舞。卫长公主呼唤着阿父阿母降临在河对岸,她停留在人生最好的时候,衣袂飘飘,梨花带雨。
她涉水而来,眼中蓄满泪水。
卫子夫抬手将女儿拥入怀中。刘彻眼角薄红,大手揽过妻女。三人脉脉无语。
相处没多久,卫长公主的身躯忽然变得透明,虚无,荧火一样消散在风里。
手中一空,卫子夫错愕地抬头,无助地攥着身边人的衣袖。皇帝环顾四周,向天疾呼。
有微弱的声音自远方飘来。
“近来长安戾气森森,女儿要避开这层混乱,若不然,会被这股戾气同化。”
“何为戾气?父亲母亲要如何做才能保护你?”皇帝急忙问。
他们没能收到回复。
流星止息,蒹葭凝固,梦中世界落幕,卫子夫睁开眼,望头顶朱红色的帐幔,又望枕畔复杂的黑色纹路。
刘彻起身,朝枕边人伸出手。
“江充已至京师。”他叹了口气,道,“朕需要用他来验证一些事情。”
卫子夫点点头,低头解除红线:“妾省得。”
燕赵之地多奇士。邯郸人江充因揭发赵太子有功而跻身长安,皇帝在上林苑的犬台宫接见了此人,赐以殊荣,委以重任。
江充不负皇恩,终日勤勉,公正无私,为权贵大家所忌惮,为皇帝所信重。
长安城近来颇多怪事。
宫中一位叫做苏文的小黄门突然疯癫,整日胡言乱语,逢人便道自己有罪,罪在离间天家父子、沾染巫蛊,罪大恶极,罪该万死。
巫蛊恶毒阴邪,历代禁止,绝非小事。永巷令立即将苏文关押起来,连夜审问。苏文在狱中受到拷打,交代同谋乃按道侯韩说与直指绣衣使者江充。
韩嫣之弟韩说眼下为龙額侯,赵人江充此时并不为绣衣使者。然事涉巫蛊,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江充韩说等人落入囹圄,直呼冤枉,多次上书辩白。皇帝令廷尉严查此事,细细分辨有罪之人与无辜之人。
江充在狱中痛哭流涕,以血写下认罪书,过后又称自己连日噩梦,在梦中受到鬼魂威吓,心神恍惚,已至于做下荒唐的举动。
张汤从韩说苏文处亦得到了同样的供词。
……
京中有户史姓人家,郡望在齐鲁之地。史家女到了议亲的年纪,一日忽然宣称已有夫君,拒绝相看。父母几番追问,史女哭诉自己日夜为恶鬼纠缠,夙夜恐惧,终身无望。
史家女忧郁成疾,陷入昏迷。
江充之流是据儿的仇人,史家女前世曾为据儿的良娣,这些受到侵扰的人物都和故太子刘据有关。
卫子夫和刘彻这便看清了事情的全貌——卫长公主口中的戾气恐怕就是据儿的化身。这些时日以来,他们冷眼旁观,却也忍不住心生恐惧。
由于在江充的住处并未搜得巫蛊痕迹,廷尉请求判江充无罪。苏文妖言惑众,韩说缴纳祭金成色不足,按律处置。
江充被无罪释放,因戾气扰乱有过短暂的迷失,而后行动如常,若无其事,足见其人心智强大,非寻常奸佞。
皇帝私下与卫子夫见面,道出令江充出使匈奴暂时远离长安的决定。
卫子夫认同他的做法:“无论如何,陛下切不可使据儿造下杀孽,迷失本性。”
皇帝思索良久,招来亲信:“去史家,想办法将明净华的符箓赠给史家女。”
史家女得到符箓,自此好转不提。
胶东王刘寄忧死的消息在随后传出。皇帝百感交集,按前世处置,令其长子刘贤继承了封国,幼子刘庆封六安王,掌管从前衡山王的地盘。
元狩二年春,陇西捷报传来。
此一战,匈奴元气大伤,骠骑将军霍去病居功至伟,益封二千户。大军回朝之时,正值霍嬗出生。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水火
霍去病解甲来见母亲,卫少儿正抱着重儿与妹妹话家常。她今日心情不错,见到来人却硬生生收住了好脸色。
霍去病赔着笑脸殷勤唤母亲。
卫少儿仍不做声。
卫子夫笑着摇摇头,从姐姐手中接过哈欠连连的重儿:“有些人整日思子思子,见了面反倒缄口了,这是什么道理。”
霍去病忍笑,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捧出一根荆条,几下跪行至母亲面前:“儿子做事不谨慎,任打任罚,生气伤身,阿母快别恼了。”
卫少儿冷哼,抓起荆条:“你这趟出征,我答应你路过平阳安置你父亲,可没许你替你父养孩子。你倒好,带回个异母弟弟……”
“母亲,霍光是个好的,改日我领他来拜见您您就知道了!他是个绝顶聪明的好孩子,待在小地方平白埋没了……”
“什么小地方?平阳如何就是小地方了?”
“儿子是说霍家,霍家是个狭隘腌臜的小地方。”
“起来!”卫少儿丢了荆条,嗔道,“做什么这样现眼,叫你姨母看你母亲的笑话。”
霍去病笑嘻嘻地起身,直奔重儿。
重儿长大了,长高了,也重了不少。
手中一空,卫子夫得意地凑到二姐眼前:“我不止看到了!我还要赶着告诉大哥大姐他们呢!”
“卫子夫你皮痒了是吗!”
“呀!二姐好凶,好凶的二姐!”
“说我凶!我这便叫你领教一下我的好脾气!”卫少儿拔下金簪敲打桌沿。
重儿被这热闹场面搅散睡意,在高大俊朗的表哥怀里兴奋地扭来扭去,扬着手腕和金臂钏嚷嚷要“举高高”。
霍去病挥动手臂托举着重儿上上下下,在稚子银铃般的笑声环绕中忆起一件了不得的事。
“霍嬗,霍嬗呢。”霍大将军放下白白胖胖的小表弟,有些无措地看向母亲和姨母。
卫子夫忍俊不禁:“嬗儿在他母亲身边,这会子也该醒了。”
知子莫若母,卫少儿紧急拉着儿子约法三章:“新生儿都是皱巴巴的,莫要冤枉我们嬗儿丑,嬗儿还小,一定不许抱着他晃来晃去,新生的孩子娇嫩,不许拿胡茬扎嬗儿的脸颊……”
霍去病一一应了,佯装镇定地踏出门去。
卫少儿望着他的背影感叹:“一转眼,我的儿子都有儿子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时间过得可真快。如今,如今是元狩二年了。卫子夫牵着重儿,面上笑容凝固。
元狩二年……
卫子夫满腹忧虑地回到住处。替熟睡的孩子盖好被子,她回头,迎面遭逢一道离奇的黑雾。
黑雾袭来,吞噬一切,又带来新的可能。
眼前出现一处不明底细的桃源,山明水秀,桃花灼灼。卫子夫忍着晕眩四下寻找,终于在溪边见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方才还好好的天幕顷刻阴沉。
天地间同此昏暗,花香鸟语霎时消失。
这地方处处透着诡异。卫子夫咬咬牙,手脚摸索着往前。一双手悄悄攀上她的手腕,按按她的手背示意她噤声。
隐身黑暗中,更要警惕来自黑暗中的危险,他和她屏住呼吸,彼此贴近,彼此守护。
天微微明,黑雾在天边汇聚成人形。
“据儿……”刘彻持剑在前,几近失语。
卫子夫听到动静自皇帝身后奔出,朝半空中的雾气伸出手:“你,你是刘据?”
雾中人凄然一笑,拒绝她的接近:“是!我是刘据!被你们无情抛弃的那个刘据!”
卫子夫一个趔趄,忍着心痛从地上爬起来。
不远处刘据的面目和身形越来越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簇恐怖的黑色火焰,黑焰时而叫嚣时而哭诉,所到之处草木焚尽,焦土成片。
“江充苏文这类小人妖言惑众,罪大恶极,我杀死他们有什么错!我受了天大的冤屈,为自己复仇难道也有错吗!”
“史家女本就是我的良娣,你们为何阻止我与她相见!母亲您还记得刘进吗,我儿刘进,史皇孙刘进,您平素不是最疼爱进儿吗……”
“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凭什么!”
“你们还是我的父亲母亲吗!”
……
水火无情,摧折一切,入眼桃花成灰,溪水干涸,卫子夫和刘彻来不及回应亲子的质问,奔逃着躲避肆虐的火焰。
前后皆炼狱火海,刘彻神色铁青地丢开佩剑和外袍,拉着卫子夫遁入凭空出现的山间瀑布。
山水冰凉刺骨,冲击五官,涌入肺腑。
卫子夫艰难浮出水面,张开耳目寻找同行人的影踪。皇帝本人被激流推到岸边的石矶上,右手臂无力垂下,血迹洇开,好不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