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瞬移之法，又比如操纵梦境。
“陛下前一阵子的梦魇，便是玉中魂魄所为。”明净华如此解释。
原来这才是真相。
真相居然是这样。
“有办法掌控或压制吗？”皇帝问。
明净华摇摇头：“可压制一时，却不能完全掌控。一者，生前无法彻底掌控，死后便也无法掌控。再者，有情无情，全在陛下。”
皇帝默然良久，最终道：“朕同意你的所请。”
不久之后，淮南王府被查抄，朝廷法吏在其府中搜得大量谋反的罪证，其中以违制之物及来往书信最为有力。
淮南王野心，天下皆知。
元狩元年初，淮南王刘安畏罪自杀，衡山王刘赐江都王刘建参与谋反被告发，亦被调查。此案牵连甚广，众多列侯、豪强遭到质询。
淮南王后及其子孙被处斩，京中的淮南王女刘陵被赐毒酒。与此同时，一时炙手可热的方士明净华不知所踪。
淮南王举家获罪，举家被戮，因这一代淮南王痴迷修仙问道，而后渐生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奇闻轶事。
……
卫青的婚事落定，淮南王谋反一事落定，卫子夫决定带着重儿离开长安，重新生活。
她还未及收拾行囊，新的变故已然生出。
天子自郊外行过冬祭，路过平阳公主府歇脚。皇帝秘密来到她的小院，彼一露面便询问：“子夫，你身边可有玉？”
北风被隔绝在外，呜呜咽咽，好不凄厉。卫子夫暗暗警惕：“陛下为何这样问？”
皇帝毫无保留，云玉中栖息魂魄之事。
卫子夫心中震动，嘴唇张合，翻出张姬所赠之玉珏，摊在手掌中，称便是此物。
她的指尖颤抖，抚玉珏的缺口，竟被割伤了手。
玉珏闪光的一瞬，她被人猛地带入了怀中。
下一刻，玉珏的光芒至消减至黯淡。
无事发生。
温热的触感自脑后和肩颈扩散开来，耳边是急促的心跳声。玉珏失去光泽，落地一声闷响，卫子夫的目光落在一旁，缓缓垂下了手臂。
因着无事发生，那双大手旋即放开了对她的掌控，俯身带起地上的玉珏。
皇帝将那枚鲜红的凤形玉珏置在掌中，反复验看，他的目力深邃，问及此物来历。
“是一位故人所赠。”卫子夫道。
她说着，收敛眉目，伸手替天子抚平衣上褶皱。她的手法细致熟稔，恭谨礼遇，一如从前。
从前。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刘彻慢慢收回手，凝望眼前人。女人发髻微散，眼中不肯泄露的情绪，此刻尽被收容在唇角边。
他有心宽慰，于是按按她的手背，道：“此事疑点颇多，朕会处置清楚，你，勿要思虑。”
他的话音落下，手臂抽离，是要移驾。
“是据儿，据儿在陛下身边吗……”
卫子夫追着皇帝的背影，恍惚发问。
天子振了振衣袖，不作回复。
“事关吾子吾女，陛下叫我如何不思虑！”她在阶前拔高声音道。
事关吾子吾女，叫我如何不思虑。
那人没有停留，衣角也渐望不到了。
上天不仁，处心积虑，同她卫子夫开这样的玩笑。
风沙迷眼，泪盈眼睫。身后的内室传来重儿的哭声，短暂地将她带回了人世间。
……
【作者有话说】
这个妹妹有玉吗哈哈哈哈哈（我奇怪的笑点
解谜开始！所以这本质就是个奇奇怪怪的故事。
第19章 胶东
海水湛蓝若流动的宝石
街面上人来人往，空气中裹挟着海风的咸湿味道，天气晴好，日头下的渔网正闪着光亮。种种迹象显示，这是一座热闹繁华的海滨城池。
卫子夫漫无目的地前行，因着之前的经历，忽然出现在陌生之地她并不觉得恐惧。她只好奇玉珏带她来到这里的目的。
继续向前走，她果然见到了大海。
碧空澄澈，海鸟张开翅膀，海水湛蓝若流动的宝石，乌压压的船只歇在岸边，渔人正在船头叫卖新鲜海货。几个小吏打扮的人走过来，扬言要检视这批货物。
卫子夫停下脚步，察觉身侧多出一个人。
“这里是胶东国的都城即墨。”皇帝道。
皇帝幼时曾做过胶东王，虽因年少未就国，封地的风土与掌故却也半点不落。承统之后，他更加勤勉，泱泱大国各种郡国都在他的掌中，都是他的目之所及。
胶东国沃野千里，又占据着盐铁之利，是天下间一等一的富庶之地。如今的胶东之主乃是皇帝姨母王夫人的幼子刘寄。
刘寄性喜豪奢，将治所即墨城修建得恢宏华丽，城高墙坚，宫殿俨然，如中天之月，群星历历，璨然拱卫。
“原来这便是即墨城。”卫子夫点点头，望平静的海面出神。
此行不在计划之内，权当做是为赏看风光而来。皇帝亦放开视野，阅览自然与民生。
细浪熠熠如锦缎，锦缎之上日纹与云纹堆积，时时变幻。不远处煮海之民苦心经营，使咸味增益，波涛成雪。
大好河山，风情各异。刘彻正要感慨，他的眼前闪过一个人影。
那抹人影虚虚实实，终于在顾盼之间化为了实体。随之而来的，皇帝的目光遽然凝住。
气氛忽然改变，卫子夫觉得奇怪，转去查看。
方才那群小吏登船验收货物，为首的青年高大俊美，谪仙气度，正是日后被拜为五利将军迎娶公主风光无限的方士栾大。好一个表里不一的骗徒！至此时此刻，卫子夫唯有冷笑。
是了，算算时间，此人眼下正在胶东王宫中任尚方，专司采买之职，能够遇上实是巧合。
钱货两讫，这些人下船离开。
刘彻和卫子夫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
栾大觉得自己今日很是倒霉。
采买完毕，他哄了同侪先回去复命，自己去寻酒舍欲与朋友一醉方休。怎料途中遭劫，受了好一番磋磨。就在半个时辰前，他被人堵在深巷中，劈头盖脸迎来一通老拳。
那人的武力在他之上，他没有防备，被揍得头晕眼花，嗷嗷大叫，残存一丝理智大叫好汉饶命称自己愿意破财消灾。
他低着头，手颤颤巍巍地伸向腰间，头顶那人不做声，下手更狠了。
栾大：“……”
这位美少年艰难地护着脑袋，笨拙地躲闪：“大侠！大侠饶命！大侠想要什么……”
“今后莫要招摇撞骗！莫要诓骗人家的女儿！转过去，不许回头！”
“是，是。”他囫囵应着。
身后响起一阵迅疾的脚步声，歹徒像是有两位，他害怕极了，果真没有回头。
风波过后，这人慢吞吞地起身，自认倒霉。
他仗着上天赐予的好皮相，素来风流行事，游戏人间。也许，也许他真的哄骗过人家的掌上明珠呢。栾大心想。
卫子夫和刘彻携手回到海边，坐在岸边的石礁上休整。
美人颊边两片红云，气息沉沉，是方才跑动所致。鬼使神差地，刘彻想要替人整理鬓角。卫子夫不及避开，随即取来随身的药膏替皇帝擦拭肿胀青红的手背。
“陛下如何这样莽撞。”她低声道。
“你方才为何不阻拦。”刘彻没好气道。
沉默，他们之间总是沉默。
皇帝立意打破沉默，于是指着天边道：“子夫你看，多美的落日。”
夕阳入海，是红日绣成。
卫子夫抬头去看，溶溶金色入眼，一股奇异又温暖的力量笼罩着她。
卫子夫恍然忆起一些往事。
南阳郡居汉水之北，风物闲美。商洛之山多高洁隐士。胶东之地三面环海，波澜壮阔。前世处深宫，卫长公主与她读游记解闷，她曾对女儿吐露对这些地方的向往。
玉珏中的魂魄该是她的妤儿罢。
思及此，卫子夫心头一涩，掩着唇低低啜泣。
皇帝听到动静，皱眉：“你这是做什么……”
“是妤儿，是我的妤儿带我们来的。”卫子夫笃定道。
皇帝闭上眼，不答。
明净华所言非虚，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妤儿和据儿确实以这样的方式留在他们身边。
……
这段插曲之后，皇帝自宣室殿醒来，暮色降临，殿内一切如常。右手隐痛，刘彻收起那条包裹伤处的雪白巾帕，召廷尉张汤。
张汤已查明胶东王刘寄暗中响应淮南王谋反之事属实，也就借着此行向皇帝讨一个处置。
皇帝以旧年情谊为由，对刘寄的过错既往不咎，下诏安抚，广施恩泽。
此事了结，皇帝与张汤道：“朕接到密报，赵王太子德行有亏，荒淫不伦，卿可派人往邯郸暗访此事。查实之后，必要严惩。”
张汤领命。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