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真见她面露不解,于是道:“似乎是因为我过的最后一个棋境,难度很高。”
最后大混战阶段,裴真很不走运地被扯进了一步死棋处。
那一个棋境,集合了十几只镇境魔,淘汰了近百名弟子,厮杀很久。最后万里荒野,狼烟遮天,镇境魔的断臂残肢碎如瓜瓤,放眼望去,负伤弟子躺了一地,只有裴真还站着。
所以当云拂晓在河边草地见到裴真的时候,他看起来衣装整齐干净,其实已经是清理过血迹与脏污。
云拂晓听明白了:“原来你是以量取胜。”
裴真:“嗯。”
她的脸上又恢复骄矜,也大发慈悲,不再拧他手臂:“那还是我更强啦。”
裴真抬眸细观她神色,见她眸光澄亮,是知晓胜过他后的得意神色,并无半点嫌恶之意,便也放了心。
他想颔首称是,是她更强,却又蓦地意识到什么,生生止住了动作。
院子里有不停飘落的花瓣,裴真掌心蓄积灵力,花雨凝在他手中,慢慢变作了一只花瓣鸟。
他抬手一递,花瓣鸟振翅飞到了云拂晓那边。
“你想好明天吃什么,就告诉它。”裴真抿唇,又道,“我可以听见的。”
云拂晓的眼梢还有笑意未褪,挑眉问:“什么都可以吗?我对它说你的坏话,你也可以听到?”
“……”裴真无奈,“我会装作听不到。”
云拂晓眨眼,挑衅似的,“但我也可能说一些对你来说很重要的话,你可别因为不想听坏话就错过了。”
裴真收拾食盒:“你说吧。”
云拂晓兴致还在,他却要走。当即就有些不悦,手指不经意勾起散在身前的长发。
裴真瞥见她的动作,问:“要我帮你编发吗?”
“不要。”
云拂晓刚想说以后不许你再碰我的头发,又觉这话说出来太伤人。
她虽总喜欢故意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气裴真。但如今细细回想,往往点到为止,她从未对他真正无情过。
于是改口,悠闲道:“等我出了青霜院再说吧。”
裴真也没坚持,应过一声,就此转身离开。
云拂晓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才慢幽幽收回目光,将发丝都简单挽起。
手臂搁在石桌上,隔着袖子也能感受那份冰冷。
这是她第二次看裴真的背影。
第40章 青霜院(8)
翌日晌午,裴真拎着食盒再次来到青霜院。
云拂晓仰躺在松软的草地上,依旧是青丝如瀑,不施粉黛,赤金色的裙摆绽开,宛如火海燃烧在黑暗,璀璨亮眼。
听到院门被推开的细微动静后,她微微扭头,眼梢斜挑,眼珠转动,在昏沉飘落的花雨里凝望住他。
为了冲开锁灵链,她耗费太多灵力,此时脸上颈上便沾染潮湿的汗意,在迷离光线下折射出某种清浅碎光,如星月洒落微漾的水面。
裴真步伐顿在院门口,在那片星月光芒映入眼帘的瞬间,肢体动作便已快于意识,蓦地扭过脸去,不看她。
花瓣鸟从花藤后飞出来,讨好地围绕在裴真身边。
裴真垂眸,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
云拂晓轻咳一声。
花瓣鸟像是得了某种指令,站在裴真的指尖,尖尖的喙一启,“裴真最讨厌!”
裴真与那花瓣鸟对视良久,默然无语。
随后,等云拂晓起身端坐在石桌旁,他才提着食盒走过去,重又将视线落在她脸上。
云拂晓试炼很久,终于可以绕过忌元魔脉凝出灵息,想来冲破锁灵链指日可待。因此心中欢喜,连带着脸上也有明显的笑意。
她得意道:“怎么样?你的花瓣鸟叛变了哦。”
裴真无奈:“你都教了它什么。”
“你没有听到吗?”云拂晓睁大眼,“你说了会听的。”
裴真没做声。
院子里光线黯淡,也遮掩了他眼下的淡淡倦意。
她在青霜院被关得昼夜颠倒,反而是扰得他深夜不得安眠。他昨晚正沉睡,脑海中蓦地响起带着笑意的清脆声,“裴真的剑术也就那样,不及云拂晓半分。”“云拂晓才是最强的!”
反复无休止,像是要给他催眠。
裴真被吵醒,一时睡意全消。
他静静躺在榻上,无奈揉了揉眉心,而后半阖着眼,看窗外星月光芒落满海面。
耳中充斥着她的声音,真正比林中鸟儿鸣叫还要吵。那些话将他描绘成一个很坏很讨厌的人,仿佛世上没有比他更可恶的存在。
但他听着,却不觉得恼。
纵使她挟带私怨的成分居多,裴真的眸光依旧很静,心头慢慢涌上一种奇特滋味,说不清道不明……总之不坏。
“有吗,”裴真神色如常,“没听到。”
当时已是深夜。
云拂晓垮下脸:“怎么这样?你以前很少睡得这么沉过。好可惜,我昨天和你说了很多很重要的事情呢,你居然都错过了。”
很多很重要的事情,就是指裴真最可恨。
裴真望她,眼底掠过淡淡笑意:“你回头可以再与它讲一遍。这次我会记得听。”
云拂晓勉为其难道:“那好吧。”
她的目光落在食盒,随口问:“大师兄是怎么同意让你用小厨房的?”
“他要我在菜里多放盐,”裴真从食盒取出饭菜摆好,“惩罚你擅自做主,一个人对付秦宇滨。”
云拂晓脸上笑容消失,从他手中接过筷子,恨恨道:“大师兄真记仇!那你听他的话了吗?”
不会真的放了很多盐吧?
裴真神情沉静:“我若这么做,你还会让我安然无恙地走出青霜院吗?”
这句话说得,似乎她是个很暴戾的人,而他是被她欺负的小可怜。
云拂晓静了片刻:“你在故意逗我笑吗?”
裴真静默一瞬,说:“没有。”
云拂晓抿起唇笑:“可是你一本正经的时候,比开玩笑要好玩多了——嗯,这也不太准确,因为你从来不会开玩笑。”
裴真性情沉闷无趣,从不会说笑话。
他也知晓这点,因此并未接这茬。
云拂晓低头喝了口汤,问起外面发生的事:“秦宇滨被处罚了没有?”
裴真:“还没定下来该如何处置,议论之人居多。”
他言辞保守,但云拂晓立刻明白:秦宇滨这是恶名远扬了啊。
“那明秀清呢?”
裴真搭在石桌的手指微动,没答,只伸手将那道她喜欢的海蛎推得离她更近些。
云拂晓果真又夹了几筷,海蛎壳很快在旁边堆成一座小山。
如此拖延片刻,她还是问:“怎么不说话?明秀清呢?一直没听你说过,他到底醒了没?”
裴真沉默良久,低声问:“你这样关心他?”
云拂晓不明白他为何忽然想到这里,但还是耐心解释:“我们好歹是自小相识。”
裴真慢慢地重复了遍:“自小相识?”
他语气里的不悦太过明显,云拂晓清晰地意识到一个事实——他终究是讨厌魔的。
明秀清可是未来魔君。裴真憎恨魔,从而厌恶明秀清,这无可厚非。
可我也是魔啊。
你这么厌恶魔,为何不与我保持距离?
她心头莫名涌上一股无名火,微怒:“是呀。我和明秀清自小在妖山长大,后来又一起去的南境。他进灵照山派,我被师尊收为弟子,带来溟海。”
清亮的眼眸中带着恼,赌气似的,她又补充:“这些事或许你并不知道。”
裴真点头,缓缓道:“现在知道了。”
云拂晓看出他眉眼不虞,腹诽这人真是脾气古怪,她不过问了一句明秀清的事,至于这么不高兴?
她还以为他接下来要拒不配合,低头吃海鱼的功夫,却听他的声音低低响起:“明秀清已经醒了,他伤势恢复了大半。岳殊还在昏睡。”
看来岳殊这次是彻底废了。
云拂晓“唔”了声,漫不经心道:“那看来短时间内,明秀清还不会暴露身份。”
她只想静观其变,并不愿掺和明秀清的事。
只要后者别在溟海仙门作乱,扰了她的师门清净。她可以当明秀清是空气。
裴真抬眸看她,沉默许久,终于问:“如今只有你我知晓明秀清的身份,你要看着他吸收侍鬼之力么?”
云拂晓漫声道:“他不会。他现在修为上不去,完全没有能力吸收侍鬼之力。况且就算非要吸收,也必定会闹出很大的动静,他绝对走不出溟海仙门的。”
说完这句,她暗自腹诽:我已经足够表明对明秀清的态度,昔日好友划清界限,我们早就断了交情。
你也就别揪着他的魔君身份,冲无辜的我阴阳怪气了。
谁料,像是要专程跟她对着干似的,裴真却移过目光,不咸不淡道:“真了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