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死侍灰目浑浊,起初沉默,很快咧开嘴笑,附和道:“好笑,好笑至极!”
周围的黑袍死侍见状,也哈哈大笑起来,混乱笑声嘶哑哄闹,此起彼伏,在昏暗寂静的山洞口显得尤为怪异惊悚。
匍匐在地面干活的修士们见状缩肩低头,吓得手脚酸软,更不敢在此时发出任何声音。
赵雨霁眉头紧锁,只觉崔赦此人行事荒谬不堪,常人根本无法理解。
“你以这种眼神看着我做什么?”崔赦笑得累了,嘴角慢慢放下,神情复又漠然,眼里迸发阴狠的光芒,“过不了多久,你和他一样的下场,就这么乖乖跪下给我当狗。”
赵雨霁看他片刻,“你说这么多,就是想诡辩我师尊并非好人,所以我身为弟子,也不是好人。既然不是好人,就不配当云拂晓的师兄,也不配待在她身边,陪她逛夜市,买零嘴,逛灯会,对吗?”
崔赦神情紧绷。
他这反应倒是印证了赵雨霁的心中猜测。赵雨霁轻挑眉,恍然大悟道:“在溟海清波城的时候,我便察觉总有人暗中跟随在晓晓身后,寸步不离,又杀意不显,似乎只为了观察她的行踪。我还好奇那人举止怪异,不似敌人,倒像……”
像什么?
崔赦脸色逐渐变青。
赵雨霁拧眉嗤笑,眼神嫌恶,“如今想想,是不是你啊?”
话音方落,崔赦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的火,上前抬起一脚重重朝他胸口踹去。赵雨霁灵脉在来时路上便被神印封锁,此时只得硬生生抗住。
崔赦见状,便知他果真是半点灵力使不出,心底冷哼:即便是周玥的大弟子又如何,进了据点还不是只能给他当狗?因而下手愈发毫无顾忌。
他连剑都懒得出,掌中蓄满灵力朝他心口隔空轰去,赵雨霁连退三步,后背重重撞在冷硬山壁上,呕血倒地。
崔赦居高临下瞪他许久,阴狠冷厉:“整个溟海仙门,我最讨厌的就是你。”
赵雨霁眼前阵阵发黑,勉力压抑反击的本能,笑得愈发散漫:“因为我每天都能见到云拂晓?”
“那你要恨的人可太多了,溟海饭堂打饭的大叔大婶,清波城的百姓,还有南境夜市的摊主,这些人都能见她呢,你恨得过来吗?”
崔赦攥紧拳头,就听他低低笑出声:“最能近晓晓身的,你知道是谁。你心性偏执,猜忌多疑,恨来恨去,到头来怎么不恨他?是怕自己打不过?还是根本就不敢面对现实?”
“你与晓晓不过是十几年前见过几次,她甚至连你是谁都不记得,你至于这么狗皮膏药似的缠着她?”
说到这里,赵雨霁眼里流露明晃晃的厌恶,崔赦的脸色也难得僵住了。
他下意识就想出口反驳,他并不是猜忌多疑,并不是心性偏执,更不是在纠缠云拂晓,可话到嘴边又难以出口,只余脸色红白交错。
良久,他捏紧拳头,对旁边的黑袍死侍吩咐:“把他单独关起来,不给吃喝,加派两人单独守着,没我的准许任何人不许见他。”
说罢,崔赦又忍不住似的回身揍了赵雨霁一拳,才转身离开。
赵雨霁“呸”地吐出一口血,满脸无所谓,总归他今晚要行动,只要不被扔进血池融了,关在哪里都没关系。
他跟着两名黑袍死侍,视线却落在别处。
道路两旁黑石屋内的痛呼逐渐弱了下去,屋前地砖上血水滚滚,腥味扑鼻,两名被抓来的修士满身遍布被鞭子抽打过后的伤痕,血肉翻卷,一脸认命后的灰败,对屋内同伴的惨叫已经充耳不闻,只顾埋头干活,用清水将砖缝里的血冲洗干净。
赵雨霁一路走一路看,视线穿透黑暗,隐约可见屋内那修士双手被吊,头颅低垂,浑身皮肉翻卷,心口插着一柄短刀,筋脉碎裂后又被粗陋缝补,旁边干净桌案后端坐一名黑袍,正提笔记录着什么。
那修士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气绝。赵雨霁浑身血液蓦地凝住,胸膛里一股怒火攀升,攥着抹布的手背青筋毕露。
“不想干活就让开。”
赵雨霁低头看去,是与他同批进来的修士正跪在砖地擦拭污迹,推了推他的靴子,抬起满是血丝的眼,虚弱道:“我要吃饭。”
被抓到地下据点整整两天,这批修士被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窟里,滴水未进,还要清楚地听着洞外同门弟子被折磨致死的惨叫声。半个时辰前,才有黑袍死侍通知他们去干活,谁干得多,谁拿到的食物就多。
这群人在被抓前都是宗门内的高境弟子,如今浑身灵脉被术法所封,身体状况还不如整日劳作的凡人,只不过饿两天就虚弱腿软,为了饱腹连尊严脸面都能丢弃,心甘情愿跪在地上擦拭同伴的鲜血。
尤其是听了两天濒死的惨叫声,精神上的折磨比肉/体疼痛更能摧毁一个人的理智。
“想活命,就先认命。只要不是去死,他们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赵雨霁想起昨晚黑暗中的啜泣声,以及这样一句颤抖无力的安慰。
他低眸看向匍匐在地上被鞭打得不成人形的修士,望着对方血丝遍布的黯淡双眼,默默移开了脚。
那修士一刻也不敢停,用力擦着砖缝,抹布蓦然散发出腥臭,他低垂着头,热汗滴落,砸在地面冲走了血迹,竟见那是黏在砖缝的碎肉。
动作猛然僵住,他牙关紧咬发出喀喀声,强撑着眼眶的酸涩之意。
赵雨霁默然片刻,移开目光,转身离去。
头顶山壁照明珠散发出微弱黯淡的光芒,细小尘埃在光束里飞舞,照亮在场所有黑袍死侍苍白泛青的脸。
密道尽头的狭小石屋隐约可见,赵雨霁大步走进去,一脚把木门踹上,“砰!”的巨响。
他静静地坐在一块石头上,半个时辰后,外面再度响起嘈乱的求饶与斥骂声。
其中,有道年轻男声语气极为嚣张,极为熟悉:“……什么再世大业,什么狗屁祭祀。你当老子很稀罕你这臭烘烘的狗窝?再不放我们走,老子杀了你信不信?!”
紧接着便是黑袍死侍的斥骂,以及肢体冲突的闷声,外面乱成一片。
赵雨霁坐在石头上,手肘支在膝盖,神色冷静,眼角在黑暗中泛出一点寒光。
人到齐了。
晚上就行动。
第85章 黑剑(4)
深夜寂静,黑暗弥漫,血雾无声无息蔓延。
赵雨霁沉默坐在石上,凝神听屋外的动静。一道蜿蜒血迹干涸在手腕上,他随意拿袖子擦去,站起身伸展手臂。
久不活动的骨节抻开,发出清晰的喀喀声。
与此同时,汹涌的灵息在体内经脉运转,赵雨霁捏紧拳头,感受到心口那一片红羽散发出近乎灼烫的热度。
锁灵神印。
南域神木枝的独有神力,可以强行压制当今修真界的任何法器,封锁一个修士的灵脉更不在话下。
席风在妖山招摇撞骗这么多年,没想到竟有点真本事,他拿到了南域神木枝。
只不过没用在正经地方,而是藏匿在此处地下据点,作为控制修士的手段。
赵雨霁活动了下手腕,不屑哼笑声。
早在他离开溟海仙门时,周玥似乎就料到这步,专程将他叫到指月阁,取下她佩戴多年的红羽耳饰,掌心灵力翻涌,将那一枚红羽碾碎,打进他的心口。
赵雨霁在周玥身边这么多年,都没想到那红羽并非简单耳饰,而是她在南境雾越国领兵打了第一场胜仗后,雾越国神女太曦亲手赐予她的神物。
如今,这神物烙印在他的心口,护住他周身灵脉,让他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抵抗南域神木的神力压制。
赵雨霁稍偏头,察觉到牢房外似乎有巡查黑袍走过。
牢房偏僻,嵌入山壁,已经远离那利剑一般的高层黑楼和矮小房舍,又紧挨着血池,尸骨散落,恶臭熏天,因此即便是那些负责巡查的黑袍,也对这里不怎么上心。
赵雨霁算准了时间,每三个时辰,黑袍才会来此巡查一趟。
只要够快,他的行动就不会被发现。
待那脚步声稍远,他抬手一拳砸爆了牢房门。
爆开的碎块如流弹般击在看守的后背,两名死侍被力道冲得向前猛跌一步,尚未回头,赵雨霁从身后化掌为刃,狠狠劈斩在两人后颈,两名死侍半分动静都没发出,直接瘫倒在地。
赵雨霁俯身剥去其中一人的黑袍与面具换上,又将两人拖到阴影处避免引起高层守卫的注意。
做完这一切,他戴上黑袍的兜帽,彻底遮蔽脸容,转身朝关着修士的山洞走去。
白天他跟着同批进来的修士们一起干活,实则暗中观察这里的规模与布置,故意激怒崔赦被关进牢房,也仅是为了走得更远,从而更进一步熟悉暗处的情况。
此时赵雨霁一路上经过排列整齐的棺材似的黑房子,凭记忆来到白天做了记号的那块突出山壁旁。
山壁阴影后走出一人,黑衣黑发,声音压得极低,“大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