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洛阳沿运河直通钱塘,月余即至。
在渡口分手时陈抟老祖才道:“皇上此去吴越国干系甚大,切莫掉以轻心,还有周娘娘,必要时或许她可以助你!”
赵匡胤愕然,待他走远才想起哪里不对劲,暗暗道:“这牛鼻子老道一肚子坏水,不会是打什么坏主意打到嘉敏头上了吧?”
看来这趟吴越之行,比想象中还要麻烦的多!
……
杨小九早到五日,三人皆下榻吴越王府,对外只说是京城的贵人在王府做客,也好方便行事。
钱俶将他们安置在花间小筑,只留下两个伶俐丫鬟并数名洒扫仆俾服侍。
赵匡胤用过洗面水后即回头道:“小九,从进门开始你就心不在焉的,是事情太棘手了么?”一边挥手打发走小丫鬟阿宝,兄弟二人坐着饮茶。
杨小九摇头道:“不然!那个所谓的‘腐萤’竟是一个空壳子,大部分都是穷苦盐工和船工,我和吴越王带了几箱银钱过去,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众人招安,教他们各自回家安稳度日。只抓了几个小头目回来审问,可这些人没有一个见过桓襄,最多只见过一两位翻天楼的少楼主。不过近来钱塘不太平,我担心周娘娘留在这里不安全,不如大哥还是带她先回金陵吧!”
赵匡胤疑惑不解,握住嘉敏的手听他把这几天的经历说出来,可最开始讲的却是一段韵事:
人说钱塘自古繁华,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物阜民丰,安逸且奢华。只不过在那烟柳画桥下,有太多才子佳人离散悲歌,令人闻之扼腕,钱塘江潮每年都要卷走几对因世俗阻挠而不得结成爱侣的苦命鸳鸯。
百姓为缅怀那些死在鸳鸯浦的青年男女,就在江边搭建一座玉女台,若是有人求爱或者离绝,就在台上诚心等候对方,要一个结果。
刚到吴越王府那天晚上下了暴雨,他从桑梓院经过,见雨中有一对主仆,丫鬟跪在主子脚下哀求道:“郡主,雨越下越大,我们还是快回去吧,你若再病了,吴管事会打死我的!”
然则那位郡主却一动不动,宛若一个没有生机的瓷娃娃。
大雨倾盆,电闪雷鸣,丫鬟吓的捂住耳朵瑟瑟发抖。
杨小九眉头紧皱步入雨中,扛起那位郡主一径去了太妃吴氏所居的玉桂院。
雨水把二人浇透,太妃见了很是着急,急命人把孙女带下去沐浴梳洗,换干净的衣裳。
杨小九送完人不曾逗留就踏雨离去,回到住处脱下湿衣裳,忽有一个小巧的羽毛手环从怀里掉落,他弯下腰捡起来,心间仍是一阵刺痛——这是萧念念的东西!
守雄州的那段日子,二人在战场上数次碰面,他可是不曾留半分情面,每次都将对方打到重伤。
然则即便说再狠的话,做再狠的事,也无法抹去对方在他心头的痕迹。
一时感伤,将手环抵在额头,无声悲叹。
两日后到了地火日,吴人有在这天合酱的习惯,太妃带着十几个孙女一起去酱园,每个人都跟着祖母学合酱。
将芒种时做好的罨酱黄提前拿去太阳底下暴晒,待酱糕变成赤色,酱便熟了。
最后一步,只需要将熟酱放进盐水里日晒夜露,直到变成紫红色,就可以封坛储存起来。
在酱园忙碌半日,总算大功告成,事了太妃领众人去花间小筑歇息。
溪水潺潺,凉风幽袭,很是畅快。
吴越王忽把杨小九请去,说是太妃指名想要见他。
想着自己客居王府,理应前去拜见,便前去请安。
太妃很是慈爱,满脸笑意请他入席,席间鲜花果馔香气馥郁,很是令人舒心。
吴越王和钱家的孙辈皆在场,太妃仔细将杨小九上下打量,含笑道:“杨公子前日冒雨将雪蕙送回来,她说想要当面谢过你,吾这才命人前去请!”
“只是举手之劳,不必客气!”杨小九殷勤回话,忽瞧见盛装的钱雪蕙在仆婢的簇拥下姗姗而来。
太妃拉住她的手道:“吾这孙女很是可怜,一岁时就没了双亲,一直养在吾膝下。除了萤儿,便也只有她最惹人疼!”
钱雪蕙温柔地抬眸,低声道:“孙女所求之事,祖母当真应允么?”
太妃慈爱地摸她的头,“你选定的人,祖母怎会反对?”
“谢祖母!”钱雪蕙缓缓起身,将目光投向小九,“杨公子,烦请你站起身可好?”
杨小九不明所以,只好站起身,却见对方走上前,取出一条玉带束在了他腰上,登觉疑惑,“这……”
对上钱雪蕙楚楚可怜的眼神,更觉无所适从。
见三人皆是一脸讶异,太妃含笑道:“蕙儿既以玉带相赠,你以后便是吴越王府的孙女婿了,吾也了却了一桩心事!”
“什么?不可——”杨小九冲动之下脱口而出,忙拱手道:“蒙郡主错爱,愧不敢当!”说罢竟自行将腰带扯下归还。
钱雪蕙面色雪白,却不去接。
见王府众人无一不是大惊失色,然则不等太妃回话,钱雪蕙却冷冷道:“祖母,我早说过自己是个没人要的,区区一个护卫也知我配不上他,今日你亲眼所见定然信了!”说罢冷哼一声转身而去。
“蕙儿——”太妃着急,见留不住她,回头责骂钱俶道:“你手下的这个护卫是好大的身家么?竟连郡主也看不起,如此作为,叫蕙儿以后怎么见人?”
“护卫?”钱俶大惑不解,“儿子何时说过杨将军是护卫?”
然则眼下并非辩白身份之时,杨小九也察觉到自己方才的反应太过头,慌忙赔礼道:“在下微贱之身,焉敢瞧不起郡主?只是此事恕难从命,腰带还请收回!”说罢恭敬地将腰带递还。
太妃直气的说不出话,别过头不去看他。
钱俶沉声道:“杨将军,此事怕是有什么误会,不过照我吴越王府的规矩,玉带一旦送出,即代表许婚之意。你便是要退婚,也需按照规矩来,才不伤了蕙儿的颜面,如此当众拒绝,实在不妥!”
杨小九问道:“那依太妃和王爷之言,如何归还这玉带才能不伤郡主颜面?”
太妃不悦道:“王府西门之外十里有玉女台,你在归还玉带之前,必须每日黄昏去那里等着,等到蕙儿愿意出现,收回玉带方可;若她不愿意出现,你必须等到子夜才能回来!”
吴人尝以此作为对负心郎的惩戒,说不上是否合情理,然则规矩如此,自该照办,念及自己尚有皇命在身,总不能无休止耗在这件事上面,遂追问道:“那如果郡主一直不出现,我就要一直等着么?”
“退婚以七日为限,倘若守到第七日,女方还不现身,男方便不必归还信物,只有求亲之人才不必受时间限制。”太妃冷着脸解释,“钱塘境内不是没有苦守百夜终得佳人青睐之事,只是寻常人并不会去玉女台,去了的不过两日就能传遍全城。退婚可不是什么好名声,还望三思!”
然则杨小九既无意于对方,又怎会爱惜脸面?
更何况他可不信那雪蕙郡主只见了他一面就打定主意以身相许,后来还真让他查到了,这位郡主的身份暗藏玄机。
只是眼下一切需按照吩咐,每至黄昏,必去玉女台等候,以免和吴越王府起冲突。
七月流火,暑气依旧很重,每至傍晚,吴人多去城西的荷花荡消暑,途径玉女台,看到一个俊俏男子站在上面等候,自然免不了指指点点当作笑谈,甚至有人直接问他是求爱被拒还是负心退婚?
杨小九抱臂站着,并不加理会,一等三个时辰,直到子夜才回去休息。
夜风很凉,街头无人,杨小九踩着一地星光踽踽独行。
隔街有一辆造型纤巧的马车驶过,镶以金玉,饰以铃铛,比寻常马车要窄很多,可车上动静颇大,夹杂着女子凄厉的哭声刺痛了耳膜。
杨小九冲过去,瞧见马车的行踪,正欲再追,却有一黑衣男子从天而降,一脚将他踢退数步,淡淡道:“再往前追,那车上的女子可就没命了!”
【作者有话说】
“钱塘自古繁华,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出自柳永《望海潮》。
第143章 之死靡它
◎你不是喜欢我的么◎
“你是谁?”杨小九见他身手不弱, 凝神戒备。
“翻天楼都知孟淮安,特意来寻杨将军!若将军想灭翻天楼的话,不妨跟我合作, 毕竟桓襄可不是那么容易杀的!”孟淮安说着将一张军事布防图抛给他。
杨小九接在手里,疑窦丛生, 还是问道:“刚才那辆车是怎么回事?”
“……”孟淮安犹疑, “如果你一定想听的话,我告诉你,那便是隋炀帝时合欢宗门人所进献的春恩车。桓襄一向自比帝王,要享尽世间女色, 那女子正是被带去给他的,而且到了之后会发觉春恩车根本不算什么——此车会直通六重阁,桓襄在寝室里放了八面五尺高的铜镜环绕床榻,御女之时的姿态纤毫皆映入镜中。且他的手段甚多,悬玉环、合欢太极丹都不算什么, 还有鲜少有人见识过的金蟾锁和白虎丝, 每次都会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