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口没多久便不知道怎么说下去,翻天楼里的女人,不当杀手就只能沦落风尘。
秦欢抬手拍拍她的脸,“你如果不愿意讲也没关系,我只是不确定到了明天,我们是否都还活着,所以才想要聊一些不会和别人说起的回忆,以免那些事情到死都还压在心里。”
“我的事其实并不难猜,少年时拼命练武功,每年与同门比武总是夺冠,直到有一天……”柳宿昔惊诧,原以为那段回忆不会有说出口的一天,可竟然很平静地讲给了这个躺在自己腿上的男人听。
“我是和淮安一起长大的,翻天楼里虽然有许多女孩儿,可是没有人和我一样,我很孤独!”
烛火暗下来,秦欢拿起剪刀将灯芯剪短幽幽道:“那时候的你是楼里最漂亮的女孩儿,而且是最聪明的那一个,什么东西都是一学就会。同屋居住的女孩都不喜欢你,会故意弄脏你的床铺,甚至晚上把你锁在门外。有一天晚上下了大雪,你实在太冷,才去敲了淮安的门。”
孟淮安见到她有些诧异,“昔儿,这么晚了,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么?”
柳宿昔怯生生地道:“淮安,我又被赶出来了,雪太大,可不可以让我避一避?等雪停了我马上离开!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了,我不知道该去找谁!”说罢难过地低下头。
翻天楼里管束很严格,女弟子不能随意与男弟子接触,孟淮安看四下无人,慌忙把她拉进来道:“你先进来,冷不冷啊?”
柳宿昔羞赧地摇头,其实早冻僵了。
孟淮安也没多说什么,将自己的衣袍脱下来披在她身上,“今晚床给你睡,我打个地铺就行!”
柳宿昔慌张地摇头,“不用了,我等雪停了就离开!”
孟淮安轻声劝慰道:“你离开了能去哪儿?在这里睡一晚不打紧,明天早上我早些叫醒你,不被人发现就是了!”
“你那时候可有对淮安动过心?我知道他真的很喜欢你!”秦欢突然发问,“你是他这辈子唯一喜欢的女人,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是——只是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变得那么恨他?”
“我没有恨过他,”柳宿昔喃喃道:“可我们都太弱小,没有办法改变任何事情……”
她自小便与孟淮安亲近,只是碍于翻天楼的规矩,两人只能偷偷的一起练功或者玩耍。
再长大一些,柳宿昔性格孤僻,不容于其他女弟子,时常陷入困境。
孟淮安知道以后,就在后山寻到一处权可容身的山洞,用木板搭了一张简易床铺,准备好干净的被褥,想着万一她又被赶出去,可以到这里来凑合一晚。
到了晚上,柳宿昔果然又无处可去,他没有犹豫就把人带来山洞。
“淮安,谢谢你!”柳宿昔尽量表现的不那么欢喜,好遮掩自己内心的悸动。
“今晚你就先睡这里,我去生火!”孟淮安面红耳赤,把提前准备好的干柴点着,他甚至还准备了烧热水的大铜壶和木桶茶碗之类器具。
等打点好一切,准备离开,外面大雪已经飘落下来。
柳宿昔担忧地道:“天这么黑,不如今晚不要回去了。淮安,我害怕……”
却没有说清楚是害怕他路上出事,还是害怕自己一个人待在山洞里。
想着自己行事小心,当未被人察觉,孟淮安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
那一晚他们同榻而眠,天亮以前各自悄悄潜回去。
这样的次数多了,总有人发觉,变传到了桓襄耳朵里。
他严禁任何男弟子对他养大的女孩儿图谋不轨,那些都是他的禁脔。
那天桓襄站在暗处冷笑:“昔儿,你长大了,可以去坐我的‘春恩车’了!”
传说隋炀帝杨广曾在江都建迷楼,夜幸无数少女,‘春恩车’就是专门载这些少女承宠的。那车身甚小,只能容纳一人,少女们的四肢被里面的机关制住,丝毫不能动,而且此车可借外力升楼阁如履平地,御女之时可自摇动,任意自乐妙不可言。
她最终还是没能逃过那可悲的命运,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等着腐烂等着死。
【作者有话说】
春恩车的描述来源于《迷楼记》,书上叫任意车。
第141章 自囚笼中
◎终究是负了她◎
那天出事以后, 桓襄就命萧云雨将她送去春宵九重阁。
在春宵九重阁待满三个月,大地回春,连不见天日的青楼里也能听到欢快鸟鸣。
听说那三个月, 孟淮安在翻天楼大开杀戒,杀了五位少楼主。
桓襄与他达成协议, 不会伤柳宿昔性命。
可是萧云雨说的对, 他不过是仗着旧蜀国九王爷的身份才逼得楼主让步,而桓襄的惯用伎俩是胁迫别人,而不是受胁迫。
这些年孟淮安从不敢问柳宿昔经历过什么,所以每次碰上都说不出一个字。
而柳宿昔没有一天不想逃离此地, 她依旧苦练武功,以杀手的身份效命于翻天楼。
昔日一起长大的女孩儿,有的做了花魁,有的死在阁中,还有更多醉生梦死。
九重阁楼锁住这些百劫红颜, 她们容颜正盛时, 尚可留在第一重阁楼凭着色艺, 留住一些寻常的好色之徒;等到春去秋来, 年岁渐长, 便不得不从一重阁迁往二重阁, 或者更高处,迁的越高, 动静越大。
能过五重阁而不死之人, 至今尚未有过。
可那又如何?一个人的天崩地裂与这宇宙洪荒并无关联,江河不会因谁倒流, 冬夏亦不会因谁而颠倒。
听说七重阁楼之上种满鲜花, 花开极妍, 花肥就是那些死在阁中且年龄不超过二十五岁的美人。
人世间依旧是那个人世间,每个困在阁中的女人,不管反抗抑或投降,都只是在安静地等待着死亡和腐烂罢了!
“那么柳姑娘你呢?这些年都在做什么?”秦欢若有思索地问,毕竟嫖客近不了她的身。
“我……和她们一样啊!”柳宿昔言不由衷,其实不管是江湖武林还是王府庙堂,她一直都在寻找助力,好灭了翻天楼,可此事倒是不必说与不相干的人听,“天快亮了,你打算怎么办?”
“这倒有些为难了!”秦欢好整以暇地坐起来,看看四周,突然问道:“这间屋子里的东西奇奇怪怪,你想不想搞破坏?”
“呃……”柳宿昔惊愕,房间里的摆设全部出自萧云雨的手笔,秋千和床铺甚至桌椅都属特殊设计,用来做什么自不必提。
难得碰到一个这样的奇男子,柳宿昔也来了兴致,小心翼翼把香囊取下来,才示意他动手。
秦欢举起一张凳子开始到处砸,噼里啪啦一阵声响,整个房间所有摆设被他砸的稀烂,连手里的凳子也缺掉两条腿。
砸完拍拍手笑道:“原来砸东西这么开心!”
“秦公子,你不打算逃走么?”柳宿昔明知无望,却难免心存一丝幻想,暗自下决心,如果抵抗,自己一定会帮他。
“这地方被翻天楼围的跟铁桶一样,哪里跑得掉?不过我也不打算束手就擒,那个萧云雨,我早就想打他了!”秦欢说着干脆把门打开,饶有兴致看着围堵而来的人道:“听说在这里打架的男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出去,我去试试看到底是不是这么邪门!柳姑娘,多保重!”
话音落飞身下阁,却在半空中已被四面冲出来的护卫围杀。
一阵刀光剑影过后,终于落了地。
萧云雨站在四重阁居高临下,冷笑道:“秦欢,你还真是不识时务,不能为楼主所用,便只有死路一条!”
秦欢只是将手一抬,对着他做了个过来的手势,“你敢不敢下来,我们打过!”
“那我就亲手送你上西天!”萧云雨正待动手,忽被一股强劲得力量撞的连连后退。
登时四下一片肃杀,一个举着五色铃伞的紫衣女子挽着一个妇人自九重阁楼飘然而下,正落在萧云雨对面。
“柳都知!”萧云雨心下惶恐,却面不改色,掌管九重阁的都知他只是听说过,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可这女子功力之深远超楼主桓襄,不由得他不忌惮。
被铃伞遮着面容的紫衣女子只道:“放他走——不然——杀了你!”
萧云雨瞥一眼她身边的甄珠娘,心下已然明了,摆手示意众人放行。
七重阁都知柳惜惜这么多年独来独往,只和每日送食物衣裳给她甄珠娘要好,帮点忙也不奇怪。
秦欢捡回一条命,自是有些意外,拱手道:“多谢前辈!”又将目光转向母亲,欲言又止,“娘——”
“云儿,你要见娘,眼下已经见到了,以后别再来了,娘出不去的!”甄珠娘拔出一把匕首道:“为免下次你再来送死,娘现在就死在你面前!”
“娘,不要——”秦欢立时出声制止,皱眉道:“孩儿答应你,下次再来定是已有把握将你救出去,孩儿在这世间已无依无靠,烦请娘多保重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