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教室里站了十分钟,直到所有人都走了,他才朝着艺术楼走去。
孟娴正在天台背书,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傅岑的脚步声,总之,这次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停下来和他打招呼,再忙里偷闲地聊上几句。傅岑等得着急,甚至刻意走到孟娴身旁,对方也没有抬一下眼皮,仿佛把他当成了空气一般。
这突如其来的冷遇,一瞬间击垮了傅岑默默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
他虽然知道对方学习认真,最近为了奖学金在争分夺秒,可他还是觉得委屈,少年的一颗心被吊在半空中晃来荡去,实在难受极了。
她生气了,还是因为他越界了,给她造成了困扰?
傅岑不由得这样猜测起来,整个人都被不安和狐疑裹挟着。他一边后悔觉得自己不该那么冲动,一边又回想起不久前和孟娴开心闲聊的点点滴滴,顿时五味杂陈,心口酸涩。
这是傅岑第一次这么在乎一个人,他只是想迈出第一步,想和她关系近一些,仅此而已。
归根究底,可能在她心里,他的分量并不重吧。
委屈过后,他又渐渐被无边的恐慌淹没。孟娴虽然看着温柔,也好说话,但其实边界感很强,不容任何人触碰她的原则和底线。
她会不会因为这件事,以后再也不理他了?
直到夜幕降临,二人之间都没有任何交流。傅岑眼看着孟娴开始自顾自收拾好东西下楼,而他则选择默默跟了上去。
他没敢离她太近,只是和她保持十米左右的距离。事实上,他们并不同路,如果硬是要一起走,也会在几百米开外的公交站台分开。
单肩背着书包的少年刻意放慢了脚步,他一边在心里计算他和孟娴和好的概率,一边看着对方的背影,目光胶着。
他知道,她一定早就察觉到了身后的脚步和视线,但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校外的道路两侧种着大片的樱花树,现在正值花期,粉白色的樱花团团簇簇地盛开在头顶,又被夜风吹得漫天飘散,花瓣落了一地,云港仿佛在下一场春雪。
路人纷纷为此般美景驻足,傅岑却无心观赏,他还在心里胡乱臆想着孟娴的心意——如果她回头,说明她在乎我;如果她不回头,说明她讨厌我。
“回头就是在乎我,不回头就是讨厌我。”
傅岑小声嘀咕着,这幼稚的言论就仿佛在揪花瓣做决定一般,一片是肯定,两片是否定,如此循环往复,把一切托付给命运,只为验证这毫无意义、没有依据的想法。
快到要分开的地方时,孟娴平时乘坐的那辆公交车也来了。傅岑站在公交站台不远处,紧盯着孟娴的背影,内心祈求她能回头看他一眼,但他却没有勇气叫一声她的名字。
他眼睁睁地看着孟娴一步不停地跟在人群最后排队上了车,就在他心灰意冷之际,一阵风吹过,孟娴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花瓣纷飞,影影绰绰,傅岑呼吸骤停,整个人愣在那里。
万籁俱寂的这瞬间,在傅岑只能听到自己剧烈如擂鼓般的心跳声的这一秒,世界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在漫天飞舞的春樱花瓣中,孟娴慢慢回过了头,视线越过众多行人,最后落在傅岑的身上。
第92章 番外三:氤氲疏影·傅信
从墨尔本驱车约一个半小时,傅信和孟娴才抵达传说中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温泉小镇。
戴尔斯福特小镇地处澳洲,依湖而建,以天然温泉著名。照理说,傅信这个“学术机器”,原本不应该对这些事这么了解的,要不是当初孟娴随口提了一句想来这里体验一下的话,傅信哪里会知道这种地方。
而且,傅信一向奉行只做不说,所以他心里一直记着这件事,直到两人都有假期时,他这才安排好一切,带孟娴过来玩。
小镇以维多利亚式风格建筑为主,二人一路走来还看到了许多画廊和咖啡馆,再加上此处温度适宜、风景秀丽,远远望去,整座小镇仿佛置身于中世纪的油画里。
孟娴很惊喜,小镇的基础情况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和正在开车的傅信说话时,连带着眼睛都是亮晶晶的:“我那个澳洲客户告诉我这个地方时,我还半信半疑,毕竟以前都没听说过,没想到居然还不错。她还说,一定要去赫本泉体验一下,跟我强调了三次……”
被孟娴的情绪感染,傅信唇角微弯:“赫本泉在行程安排里,咱们中午在酒店吃过饭后,下午就去。”
小镇酒店在戴尔斯福特湖附近,沿途能看到很多正在野餐、骑马的人,甚至还有在拍婚纱照的新婚夫妻。
因为不是旺季,所以酒店的客人并不多,工作人员将两人带到订好的房间以后,又仔细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才离开。
礼貌地送走对方,傅信关上了门。
酒店的豪华套房自带小型的私人露天温泉,可以一边泡汤,一边欣赏小镇风景。
离午饭时间还要很久,出去逛也暂时没什么精力,于是孟娴笑盈盈地指了指那汤池:“我想先去泡一会儿解解乏。”
傅信表情淡淡的,只是眼里堪堪流露出一丝不舍:“你先去吧,我把行李收拾一下再去,马上就好。”
傅信做事绝不拖延,孟娴也清楚这点,便不再多说什么,自己换好衣服下水,享受了片刻的独处时光。
时间流淌缓慢,就在孟娴舒服得几乎快要睡着时,耳边才忽然传来水波荡漾的声音。她睁开眼,看到傅信穿着浴袍下了水,他还端了个托盘放在水面上,盘子里是一瓶已经开封的葡萄酒以及两支晶莹剔透的酒杯。
傅信嘴角噙着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他把那个木质浮盘往孟娴那边推了推,说道:“尝尝,本地特色,霞多丽葡萄酒。”
温泉水汽氤氲升腾,薄雾隐约显出疏影,两个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一边聊着天,一边喝了几杯酒。
很快,孟娴的脸上染上些许红晕,脑子也晕乎乎的,她索性闭上眼,语气慵懒:“傅信,给我讲讲你大学时发生过什么事吧,我从来都没有听你提起过。”
傅信本科期间,孟娴和他完全没有见过面,对她来说,这几年的傅信是一片空白的,所以她一直想填补这段空缺。
傅信声音轻软,实话实说道:“什么都没有发生,学校和公寓两点一线,除了上课还是上课,无聊透顶。”
孟娴知道对方一本正经惯了,只好降低要求,声音也又弱了些:“让你印象深刻的事情也可以。”
傅信垂眼,看向孟娴:“比如呢?”
“比如……有没有做过什么疯狂的事,让你失去理智的那种?”
“我这辈子做过最疯狂的事,就是追求你。”说这话时,傅信的微表情才生动起来,“……不过我不后悔,我终于勇敢了一次。”
孟娴轻笑一声:“说点儿我不知道的。”
不知道的……
傅信的脑海里回荡着这四个字,好一会儿,他又开了口,声音轻得几乎快要听不见:“有一次,我一天都没去上课,那天还有当时最喜欢我,也是全校公认最严厉的老师的课。”
傅信看起来不像是会被感情或欲望操纵的那种人,所以能够让他失去理智的事实在屈指可数。但每一次,都和孟娴有关。
当哥哥的感情处于一团乱麻的时候,他正忙着学业和参加各种竞赛,自顾不暇,几乎和国内断联。漂泊在外的日子虽然孤寂忙碌,但也算充实平静,他没有余力想其他的事,每天睁开眼就是那些繁复枯燥的论文数据,日复一日,毫无波澜。
罗伊斯总说他像个科研怪物,无牵无挂,没有正常人类该有的感情,任何人、任何事都别想分走他的注意力——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以为自己已经完全忘记了孟娴的存在。
直到某个平平无奇的早晨,傅信照旧坐上离他公寓最近的那班电车去上课,四周人声嘈杂,他习惯性地戴上耳机,抽空听了罗伊斯昨晚发来的消息:“刚才搭讪了一个亚洲女孩,感觉是和你很配的类型,要不要介绍给你?”
傅信关掉手机,他已经懒得回复罗伊斯。不多时,车门关闭,电车驶离站台,他也把目光投向了车窗外——不远处,与他乘坐的电车背道而驰的一群路人渐行渐远,他忽然在那些人里捕捉到一个久违而又熟悉的背影。
黑色长发、和孟娴一模一样的身形和气质……傅信几乎在那一瞬间愣住,似乎连呼吸都忘记了,视线却一直跟随那道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
在下一站停车时,他想也没想就冲了下去。
当时正值早高峰,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傅信逆着人流一路狂奔,五分钟的路程被他缩减到两分钟。他心头是抑制不住的狂喜,仿佛内心深处被尘封多时、柔软温热的那部分重新活了过来。他以这样一腔孤勇的心境追上了那个人,却在叫出对方的名字以后,看到一张完全陌生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