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孟娴第一次在傅信身上看到这种隐秘的锋芒,话里话外带着显而易见但又说不出的尖锐,针对的人自然是程锴。
短暂沉寂过后,傅岑先开了口,他声音温沉地问:“他说的是真的吗?”
“程锴也来爱丁堡了,还见了你?”他顿了顿,勉强扯扯嘴角,似乎是想缓和一下气氛,但失败了,“……怎么没告诉我啊?”
孟娴看向傅岑:“我是打算等事情稳定下来了再告诉你的。他现在是工作室的客户,我也没理由把他拒之门外。更何况当初的事,的确是我做的不妥。”
傅岑垂眸,彻底沉默了。
孟娴说的有道理,他找不到反驳质问的点,而且他也意识到了她的态度——程锴是那个被利用、被抛弃的可怜人。她心里那盏天平已然倾斜,摇摇晃晃地压向了程锴那边。
傅信颌骨微抬,目光平视着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孟娴,须臾,他轻声笑了,不过那笑是无奈妥协的、低姿态的笑。他说:“算了,一个讲座而已,又不重要,你要是实在没空去,就不去了吧,以后还有机会。”
他说完,傅岑眼里掠过一丝诧异,可下一秒,当他看到孟娴皱了皱眉,面露愧疚,注意力也被傅信这弱势的两句话拖拽了回来后,傅岑才忽然明白,傅信说那些话,不过是在以退为进。
“怎么不重要了?我又没说不去。他的事不急,周二也可以,我回头跟他说一声就行了。你开讲座是第一次,意义非凡,我和傅岑都必须要去。”孟娴柔声答应下来。
程锴什么时候都可以见,不差这一时半刻,可傅信的讲座只有明天,是他学业上一次质的跨步。
“好,那就听你的。”傅信勾起了一抹得逞的微笑。
第79章 见“爱人”2
周日的阴云一直持续到了周二早上还没散去,冬日寒风凛冽,像是要下雨,又像是要下雪,一直混浊拖沓着,迟迟没个结果。
开完了讲座,傅信学校的事就算短暂地告一段落,他也得了空,不知道在孟娴面前说了什么,最终让她答应外出工作的时候带着他。
于是当孟娴去程锴那里时,傅信也跟着去了。
“怎么,怕我出事?”孟娴坐在副驾驶座上,系好安全带,眉眼带着一丝笑意,半开玩笑地问一旁的傅信。
傅信面色沉静,目视前方,专注开车,回道:“嗯,我怕。”
孟娴一怔,恍然笑开,虽然傅信现在比以前成熟稳重多了,但直球程度还是不减当年。
…………
程锴听到门铃声时,还以为门外只有孟娴一人,结果开门后视线往后移,便看到她身后还站着傅信,原本就不算多好看的脸色霎时又冰冷了两分。
“进来吧。”程锴态度漠然,后退两步,转身就不管这两人了。
孟娴微微靠近傅信,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地说:“待会儿先办正事,忙完以后我有话要跟他说,你先走。不然你在,我怕不方便,好吗?”
傅信点点头:“……好。”
察觉到两人在咬耳朵,程锴皱着眉回头:“进来以后把门关上,很冷。”
孟娴轻咬后槽牙,意识到程锴对傅信的莫大敌意,忽然有些后悔。她不应该一时耳根子软带着傅信来的,她有预感这趟不会太顺利了。
好在进去以后,程锴没再多说什么,但也没有怎么招待他们,只自顾自坐在正中央的客厅沙发上。他面前的壁挂电视里放着不知名的英文歌,节奏感强烈。他就冷眼看着孟娴和傅信两人在他的房子里像参观一样地量尺寸、对比平板电脑上的设计方案等。
明明他才是这个家的主人,现在反倒他才像是那个多余的。
程锴垂眸,抄起桌上半杯加冰的烈酒一饮而尽。
冰凉刺激的液体从口腔一路滑过喉咙,进到胃里,非但没让程锴冷静下来,反而让那股沉闷的郁火随着酒精越烧越烈。
骗子,说好了来跟他好好谈谈的,这就是她好好谈谈的态度?生怕气不死他是不是?
他视线又落在孟娴身旁亦步亦趋,帮她拿着平板电脑和其他一些必备工具的傅信身上,眼里明显地掠过一丝讥嘲。
程锴胡思乱想着,这时孟娴和傅信从二楼下来了。
“基本上没什么大问题,如果风格和方案你都喜欢的话,以后都可以按照这个模板来。”孟娴说着,把手里的平板电脑递给程锴。
上面是分辨率极高的设计图纸,以及一些用得比较多的鲜花的简单介绍,程锴接过以后只漫不经心地看了两眼,就放到一边了:“哦,那就这样吧。”
孟娴张张嘴,还想说什么,身后的傅信却先她一步开口:“对了,顶层是不是还有个阳光房没去看,我看你图纸上有的。”
孟娴这才恍然大悟般:“对啊,我都忘了,还有阳光房;”
“我上去看看。”说完,她转身就走,脚步有些急匆匆的,甚至都没注意到,傅信这次没跟上来。
孟娴一走,偌大的客厅就只剩下程锴和傅信两个人。傅信慢慢收回自己注视孟娴背影的视线,转而放在程锴身上。
因为站着,傅信整个姿态就无端带了些居高临下的感觉。程锴也看着他,虽是仰视,目光却有种沉寂的凶狠。一时间客厅气氛凝滞,弥漫着一股火药味儿,就好像下一秒他们就要撕打起来,两个人谁都不服输,谁都没有躲开视线。
良久,傅信却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中不合时宜地扯了扯嘴角,卸了身上绷紧的力道。
他是人,不是野兽,当然不可能和对方撕扯起来。
他只是用那种让人恼火的、微微轻视的目光看着程锴,似笑非笑地问:“你知道,她昨天为什么没能来吗?”
程锴紧皱眉头,语气颇有些不耐烦:“她忙着上一单客户的事,来不及赶过来……”他顿了一下,眼神微微睥睨:“怎么,难道不是?”
虽然孟娴和他打电话的时候是这样跟他解释的,他也相信了,但他不傻,已经意识到傅信是话里有话。
傅信再开口时,有种一切事情都在他掌握之中的从容:“她要是真的没空,一开始就不会和你约好具体时间。她是突然爽约,跟你更换见面时间的,你就不怀疑吗?”
程锴像是被傅信这态度搞得很火大,但又费劲地压抑着似的,他烦躁的目光直视着傅信:“你到底想说什么?!”
相较于程锴情绪上的明显波动,傅信从始至终都是那副让人恨不得给他一拳的淡定样子。他故意说得很慢,好让程锴听清他说的每一个字:“因为她临时决定要来参加我的讲座,她说我的事更重要一些,至于你的,可以往后推。换句话说,你对她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
程锴闻言,脸色铁青,腾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咬牙切齿道:“你找死。”
傅信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怒火中烧,而他这副样子无疑更加激怒了程锴。
本来程锴就因为孟娴不够在意他这件事而郁结于心,偏偏傅信还疯狂在他雷点上踩。
程锴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像是要被傅信这些话撕扯开来,太阳穴突突地跳。他难受,自然也不会让敌人好受,于是在傅信意料之中的,程锴几个大步冲过去,一手猛地揪紧傅信的衣领,另一只手攥成拳头,高高地扬起来。
他拿孟娴没办法,还能拿他傅信没办法吗?
程锴这样想着,拳头几乎立刻就要落下来,可下一秒,他看到傅信眼底深处那种平静的神色,仿佛早有预料一般,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就静静地等着程锴的拳头落下来。
电光石火之间,程锴突然意识到,这应该是傅信的圈套。
没错,这的确是。
从他支开孟娴,对程锴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傅信就已经在挖坑了。他甚至无须铺垫什么,因为程锴被孟娴抛弃过,如今又被放弃一次,就算这次不过只是一个微乎其微的选择,但傅信相信孟娴的这个举动会在程锴眼中被无限放大。
从一开始,傅信的目的就是激怒程锴。他要程锴没办法和孟娴和好如初,要他们之间的误会越扯越大。一旦孟娴意识到程锴会像白霍那样肆无忌惮地伤害她身边的人,进而可能伤害到她时,她就会毫不犹豫地放弃他。
就在傅信等待好戏开场的时候,程锴的拳头却在距离傅信的脸只有几厘米时堪堪停下了。他慢慢收回力道,甚至漫不经心地甩了甩手腕,然后抬眼,好整以暇地看着傅信。
傅信原本平静的眸子泛起一丝涟漪,神色中似乎还掺杂了几分不可置信——程锴并没有像他预料的那样对他挥出拳头,他的计划顺利地进行到最后一步,却失败了。
程锴像是觉得好笑,他后退几步,和傅信拉开了距离,语调微扬,有种和傅信颠倒了的、平静的得意:“想激怒我?你挺有心眼儿啊。”他虚伪地替傅信惋惜起来,“可惜你这个算盘打错了,如果是一年前的我,可能已经上了你的当,可现在的我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