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毕竟有血有肉,别人说过的话他听一遍就记得,不会也知道学,现下也正努力地去体会所谓“正常人”的感情。
虽然笨拙,倒也真诚。
孟娴最终没有推开他,年轻男人的怀抱宽阔而温暖,即便被她揪紧衣服,把肩膀都哭湿了也一声不吭,默默承受了她所有的负面情绪。
孟青忌日那天,天气很好。
孟娴拒绝了傅信和她一起去墓园祭拜的要求,她买了妈妈最喜欢的花,独自一人来到墓园,坐在墓前和妈妈说了一天的话。她没有哭,一直在微笑,因为她怕妈妈看见了会难过。
她也终于好好地和母亲作了道别。
孟娴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天色昏暗下来,风把她的头发吹起来时,空气里明显已经有了冷冽的味道。
傅信开门倒是及时,他手里还拿着没来得及放下的大汤勺,屋里很暖和,光线明亮,和刮着冷风的室外是两个极端。
“研究什么呢?”孟娴放下包,将外套脱下挂在玄关衣架上,第一次主动地开口询问傅信。
傅信在她身后关上门,把寒冷隔绝在外,回道:“新菜,我突然发现做饭还挺有意思的,和做实验差不多,烹饪方式大致一样,可以举一反三,只要控制好调料的量。”
他这样一本正经的回话,倒把随口一问的孟娴给逗笑了。
淡淡的饭菜香气飘来,二人走到餐桌,傅信一边把碗筷摆上桌,一边跟孟娴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下午我去商场买菜的时候,听见大家都在说云港今晚会下雪,是今年的初雪。”
“这个时候了,也该下雪了。”
“也是。”
“你能喝酒吗?商场今天搞活动,可以凑满减。我没拗过那个销售员,被迫买了很多酒水和饮料。”他面无表情,但又好像有点无奈地说。
孟娴略微思索一秒,欣然应下:“可以啊,正好我也很久没喝过酒了。”
“酒留在饭后喝吧,天气预报说今晚八点下雪,到时候可以一边看雪一边喝。”他顿了顿,看向孟娴,目光里有种说不出的专注和期待,“要一起看吗?”
话音才落,孟娴便抬眼看向傅信,可惜二人的目光并未撞在一起——在察觉到孟娴视线变化后,几乎是她看过去的一瞬间,他便躲开了视线。
上次被拒绝的经历还历历在目,而傅信那被拒绝后的表情语气也如吸烟刻肺般,停留在孟娴的记忆里。
“可是吃完晚饭我还想洗个澡……”孟娴说完,偷偷用眼角余光观察傅信,只见他垂下眼,表情虽然没什么变化,但整个人却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失落感。
孟娴心里的恶趣味得到了满足,她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道:“不过,洗过澡以后应该也才八点多一点,可以陪你看雪。”
傅信嘴唇微抿,不悦的情绪瞬间消失,似笑非笑地道:“其实你不用勉强,我自己一个人看也没什么。”
孟娴心里失笑,傅信这全身上下,也只有嘴最硬。
“不勉强,是我自己想看。”在孟娴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她的语气里已经隐含着一丝微末的纵容。
第66章 反方向的钟8
孟家这个老房子的浴室是最普通的那种淋浴,停了将近两年的水电也是在回来那天晚上才重新通上的。
不过提前开了暖气,浴室也不算冷,热水浇在身上,洗去了孟娴一身的疲惫。也不知洗了多久,孟娴擦干身体正穿衣服时,只听耳边暖风的声响骤停,眼前也瞬间陷入一片漆黑。还未来得及适应黑暗的眼睛无所适从地眨了眨,缓了几秒后,才隐约看到从浴室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
是停电了吗?
手机不在身边,孟娴没来由的有些慌乱,她在一片漆黑中摸索墙上挂的衣服,一边胡乱往身上套。她猛地拉开门跑出去,下意识地喊道:“傅信,傅信……”
忽然,惶然的呼喊在下一秒戛然而止,一片黑暗中,她的背被精准无误地披上了一件厚重的大衣外套。
“我在这儿。”傅信声音低沉,虽然还是平日里那种没什么起伏的漠然声调,可此刻听来,却莫名让她有安全感。
“应该是天冷,附近居民区都开暖气和空调,电压负荷过重所以跳闸了。”他打开自己手机的手电筒,带孟娴回房,“你先回去,我去楼下看看。”
直到回了卧室,没擦干的头发往下滴水,滴到了身上,孟娴才回过神来,然后就听耳边传来“叮”的一声,屋子重新恢复了明亮。
傅信回来的时候,听到卫生间传来吹风机的声响。门开着,他站门口,稍微倚靠在门框上,静静地看孟娴对着镜子吹头发。
可能是因为刚才停电,跑得急的缘故,她里面只穿了一件棉质的秋冬款睡裙,外面则穿的是他刚才随手拿的自己的大衣外套,有点大,不过还是盖不住她裸露在外的小腿。
他的视线渐渐上移,最后落在镜子中倒映的孟娴的脸上——不知道是不是刚洗完澡的缘故,她的脸有些红,像被热气熏出来的那种白里透红,再配上那双明眸……
傅信微愣,后知后觉,连忙转过身离开了。
孟娴吹完头发来到客厅,就见外面已经下雪了,下得还挺大。鹅毛一样的飞雪纷纷扬扬地从天上飘下,傅信已经坐在阳台的沙发上等她了,沙发旁边的小几上摆着两瓶酒和两个玻璃酒杯。
孟娴在他身旁坐下,冷风配冷酒,倒有种别样的感觉。
说是看雪,这两个人就真的只是看雪,谁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漫天飞雪,时不时地往杯里添酒,再默契地碰一下杯。
一时间,除了呜咽的风雪声,就只剩碰杯壁时那清脆的玻璃碰撞声。
差不多过了一个小时,雪还没停,孟娴从沙发上站起来,脚步不稳地往屋里走去。傅信看着她的背影,狭长的眸子里明明灭灭。
孟娴酒量不好,又贪杯,之前还喜欢做青梅酒,放的最多的配料是白酒、青梅和白砂糖,也不顾度数高低。喝醉以后倒也不撒酒疯,只是迷迷糊糊的,会把人认错。
傅信收回视线,抄起桌上他那半杯酒,一饮而尽。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她那破酒量还是没变。
傅信一直等到雪停才回到房间,只是关上门转身的刹那,在看到床上躺着的那抹身影时,他的脚步明显一滞。
此时,孟娴正侧躺在床上,眼睛时而睁开,时而闭上,脸颊酡红,眼神不算迷离但也绝对不清醒。
很明显,她喝醉以后忘记了这个房间现在是傅信的,习惯性地回到了自己住了十几年的卧室。
傅信走到床尾坐下,回头看了孟娴一眼,又转过头去,像是不敢看她,声音也含着一丝隐忍:“喝醉了?你房间在隔壁,不在这儿。”
原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孟娴忽然坐了起来,她声音低柔地呢喃出声:“傅岑。”
傅信脸色一沉,整个人仿佛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他低声地、微微咬着牙反驳道:“我不是他。”
孟娴看着傅信的侧脸,似乎透着些疑惑和审视,又似乎没有,两个人的视线就这样在半空中撞上,继而胶着。
气氛沉寂而微妙,但谁都没有先收回视线。
与此同时,江州。
傅岑把钥匙扔在玄关柜上的时候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现在是晚上九点四十七分。
他拒绝了医生留院观察的建议,选择回家休养,他会定期去医院做复健,但实在不想继续待在医院了,于是便拖着病体回到了家。
家里意料之中的安静,这个时间,傅信应该在爱丁堡那边的青年公寓看书,或是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熬夜吧。傅岑这样想着,打算待会儿给孟娴打个电话,问问她的近况。
当初他重伤住院,不能跟孟娴一起回云港,这几天他无数次想跟对方联系,又怕她深陷丧母之痛没心思搭理别人,索性便没打扰。如今孟青的忌日已经过去了,他觉得自己大概是时候给孟娴打个电话了,和她商量一下去保加利亚完成她母亲遗愿的事。
走到客厅,傅岑的视线落在了傅信房间虚掩的门上。
这个房间本就是给傅信准备的,所以当时他自作主张给房间门上锁,傅岑也没说什么,只当是弟弟长成大人,有自己的隐私了。
想到这儿,傅岑不禁失笑,同时推开了门。
他还以为照傅信的脾气,这小子会把自己的房间上了锁再走呢,毕竟他一向不喜欢傅岑动他的东西,就算是帮他整理内务也不可以。
房间内一如既往的整洁,一点多余的装饰都没有。他环视四周,目光忽然被桌上的几个相框吸引。他慢慢走近,定睛一看,发现其中有一张合照——那是傅岑十九岁时,拉着傅信和孟娴一起拍的,他那儿也有一张。但准确地说,这张和他的那张又有些不一样,因为合照里只剩下两个人,而原本在合照最右边的傅岑则被剪掉了。而另外几张,都是单人照,角度一看就是偷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