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长时间没下过厨,不过基本的家常菜还是不成问题的。青菜拿在手里时,她脑海里忽然白光一闪:“……要学会做饭,什么都要学。但这不是为了让你用来照顾未来丈夫、孩子的,是为了我不在你身边时,你能不饿肚子,能照顾好自己……”
一些模糊的记忆在她脑子里急促闪过,等她想再仔细回想到底是谁对她说过这话的时候,却又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实在想不起来,那便索性不想了。
孟娴拿了些简单食材,虽是第一次用程锴家的厨房,却熟练地像在这里生活了很久一样。
程锴等了一小会儿,正要站起来去厨房,就见孟娴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出来了。那面香气扑鼻、汤底澄澈,只表面飘着一层鲜亮油星,还放了青菜和煎蛋。
孟娴连碗带筷地将面放在程锴面前的桌上,开口道:“我亲自下厨给你做的,吃吧,吃完了好好睡一觉。”
睡一觉起来,就什么都忘了。
他会慢慢学着接受的,一旦底线被拉低一次,就会有之后的无数次,这是经验之谈。
程锴挑起一筷子面条,然后送进嘴里,发酸发苦的嘴里瞬间被香气溢满,饿到难受的胃好像也舒服些了。
“好吃吗?”孟娴低声问。
“好吃。”他诚实道。
明明就是很普通的一碗素面而已,和他以前吃过的山珍海味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可不知是太饿了,还是今天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去争吵、打架,此时此刻他忽然鼻头一酸,竟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从心底涌上来。
程锴吃得慢,孟娴就静静地等着他吃完,反正白霍派的司机都是按照她平时下班的时间去接她的,他并不知道她下午公休一事,所以她有整整半天的自由时间。
终于,一碗面慢慢见底,孟娴也适时开口:“吃完了?那去睡一会儿吧。”
她这么一说,程锴好像真的有些困了,也可能是今天发生了太多事,他也累了。于是孟娴带他去卧室的时候,他很顺从地接受了。
孟娴虽然是第一次来,但这种别墅的卧室一般都在一楼或二楼的正中间,她刚才去厨房的时候简单扫视了一圈,目测主卧应该在二楼。
果不然,上了穹形楼梯,程锴反客为主,带孟娴走进中间的卧室。开了灯,室内明亮起来。程锴和衣躺下,孟娴要去关灯,被程锴叫住:“别走。”
孟娴在床边坐下,温声道:“不走,我陪着你。”
程锴整个人安静平和下来,不多时,孟娴就听到程锴节奏均匀的呼吸声——他睡着了。
…………
程锴十岁那年,是程绍一家最动荡的一年。
某天,程锴不小心听到父母争吵,一直在说什么“离婚”之类的字眼,他知道离婚是什么意思。回老宅的时候,他看到爷爷抡圆了拐杖打在爸爸身上,骂他糊涂,骂他痴心妄想。
他年纪尚小,不懂继承权之类的东西,只知道爸爸在不久后,领回家一个阿姨。之后那个阿姨开始频繁出入程家,肚子也渐渐大起来。
程锴有些讨厌那个阿姨,不是因为她被爸爸带回来,而是因为她虚伪极了,当着别人和爸爸的面对他温声细语,背地里却小声骂他。
她以为他年纪小听不懂吗?既然那么厌恶他,倒不如从一开始就像其他人一样,避开他不就好了,何必装腔作势。
可他到底年幼,不知道那个阿姨并非莫名其妙地讨厌他,而是真心实意想他消失——只有程锴消失了,程绍没了牵绊,她自然就能给她和肚子里的孩子铺一条平坦顺畅的光明大道。
于是那一年,程锴最厌烦的事就是回家,因为家里永远都在发生着无休止的争吵、打骂。他冷眼旁观,心想倒不如还像以前那样,他们夫妻俩谁也不干涉谁的好,还清净些。
冬天最冷的那阵子,他放学回家后就会去程家后面不远处的湖边。那片湖离程家别墅有一段距离,虽然冷,但足够安静,这样他就不会听见那些人的声音。
可他万万没想到那个阿姨会从背后推他,或者说他从未想过人性竟能丑恶至此——落水的一瞬间,他凭求生本能努力挣扎出水面时,只模糊地看到对方冷漠的嘴脸,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死物。
湖水冰凉,彻骨的寒冷早在落水时就已席卷全身,冬日的厚衣服吸足了水,拖拽着他不停地往下坠。他想呼救,可每次张嘴都喝进去一肚子冰冷肮脏的湖水。渐渐地,他没有了挣扎的力气,四肢都冻僵了,胸腔气息淤积,他的最后一丝意识也开始逐渐消散……
好疼……好冷……有没有人来救救我……
救我……
…………
程锴猛地睁眼,从梦里惊醒,冷汗已经把额前的碎发微微打湿,他睁大眼睛拼命喘息,这才慢慢从濒临死亡的极端恐惧中回过神来。
他又做那个梦了。
程锴抬手揉捏阵痛的太阳穴,周围漆黑一片,遮光的窗帘还像往常一样拉着,一丝光都透不进来。周围很安静,静得让人心慌。
她……离开了吗?
什么啊,这就离开了……
程锴不禁自嘲般地低低冷笑一声,也不知是在嘲讽自己的痴心妄想,还是嘲讽他把自己在孟娴心里的地位看得太重。
他掀开被子下床,凭借往日的印象摸索着走到门边,拉开门,然后走了出来。
也不知道他睡了多久,但天还没黑,只是临近傍晚。别墅内已经没什么光亮照进来了,他一路浑浑噩噩地走过去,脚下都是阴影。
才下楼梯,当视线落在客厅里那道熟悉的身影时,他瞳孔微缩,脚步猛地顿住。
她没走。
孟娴面前的桌上,多了一束插在花瓶里的鲜花。那是整体黑白灰色调的房间里,唯一的一抹彩色,好像以那瓶花为端点,周围冷清的一切都变得有了一丝人情味。
最后的夕阳从落地窗照进来,仿佛泾渭分明的分割线似的,这边是阴暗,那边是光明,她就坐在那儿,侧颜温柔恬静。
似乎是听到脚步声,孟娴转过头来,她逆着光,笑容明媚:“醒了?”
她浅笑着,摊开双手给他展示手里的创可贴和药:“我刚才出去给你买了药,回来的路上看到有花店,就买了一束。过来吧,我帮你上药。”
程锴呼吸微窒,然后慢慢地抬起脚步。
他仿佛听到自己心理防线全面崩溃的声音,但他已经顾不上了,他终于从不见光的阴暗中一步步走出来,然后跌跌撞撞又义无反顾地朝她跑过去。
朝他心爱的,如今沐浴在阳光里的人奔去。
第42章 风雨欲来1
这晚,白霍回家很早,和孟娴几乎前后脚。
大概是终于忙完工作,孟娴又准时到家,白霍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她坐在客厅喝花茶,他便坐在她旁边,让人给他也端了一杯。
“这段时间,在学校待得怎么样?”白霍问道。
孟娴耐心回答:“挺好的,学生们很有礼貌,同事对我也不错。”
“你要是受了委屈,千万别忍着,一份工作而已,可有可无。”白霍说着,话锋一转,“对了,今天下午你手机怎么关机了?我打电话过去,没打不通。”
孟娴面不改色地继续喝茶:“没电了,有事要忙就忘了充,毕竟也没什么人联系我,其他老师有事都当面和我说了。”
闻言,白霍没再追问:“下次要及时充电,联系不到你,我会着急。”
“知道了。”孟娴乖巧地回道。
他不无端找碴儿,她自然乖顺。
周末两天,白霍在家休息,仿佛日子又回到了以前那样,平静无波。纵使两人之间还是有诸多问题和矛盾,但二人心照不宣,埋得深深的,没人去打破这微妙的平衡。
两天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周一白霍亲自送孟娴上班,他坐在后座握住孟娴的手,大掌温热,小心翼翼地摩挲着她无名指上的婚戒。
“公司的事今天就可以收尾了,晚上我来接你,手机记得充电,随时保持联系。”临下车前,白霍嘱咐道。
孟娴头也不回地“嗯”了一声,没看到身后白霍隐含深意的目光。
孟娴到工位时,办公室里的老师有将近一半去上课了。她打开电脑正要备课,工位前忽然有人过来站定。孟娴抬头看,发现是那个之前跟过她几次的助教。
“孟老师,周冉老师前天查出了急性阑尾炎,要做手术,所以她不能带公开课的社会实践活动了。她手底下的五十一名学生,需要重新分配到其他几个老师手里。”她说着,又在孟娴桌上放下一份名单,“这是分给您的十一名。”
孟娴拿起名单扫了一眼,就听对方继续道:“报这门公开课的学生数量是单数,所以必定会有一个落单。那个至今也没找到搭档的学生,就是原来分给周老师的。周老师当时给出的解决办法是让那个学生个人一组,由她亲自指导完成活动任务。”说到这儿,对方略微迟疑一秒,“不过现在,这个学生被分到孟老师您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