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回来不久,本来想过几天联系你。”陈梦宵站在冷白的月光里,低低打了个哈欠,看起来有点困。
骗人。如果不是碰巧见到,你根本就不会联系我。
她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指了指电影院门口的LED彩屏:“你刚才是去看电影了吗?”
陈梦宵嗯了声:“顺便避雨。”
少顷,又说:“看到中途想起来,这部电影我之前跟你一起看过。”
他竟然还记得。
在北海道的最后一天,大雪纷扬,寸步难行,旅行计划被迫搁浅,最后陈梦宵带她回了自己位于札幌的公寓,很大,很空,几乎没有居住痕迹。
而林霜羽对于那间公寓最深的印象,是二楼专门改造的放映室。陈梦宵把她带进去,盘腿坐在灰色地毯上,变魔术似的从壁柜里翻出来一大堆影碟,形形色色,五花八门,年代跨度巨大,甚至包括许多黑白影片。
“你挑一部,雪停了再出门。”他说。
她跟着坐下来,边找边问:“这些全都是你收集的?你平时很爱看电影?”
陈梦宵不答,顺手从堆积如山的碟片里翻出来一份英文文档,在她眼前晃了晃。纸张泛黄,边缘卷曲,标题是《野草莓》拉片分析,底部有落款:东京大学艺术学部映画制作方向;编导课大作业;大二;陈梦宵。
“你是学导演的?”
“嗯。”
这个专业很烧钱。虽然他看起来不缺钱。
看着那张美到难分性别的脸,林霜羽脱口而出:“没想过自己出道吗?日本的idol产业那么发达,到时候让经纪公司包装一下,肯定会有很多人喜欢你。”
陈梦宵听她说完,满脸无所谓又理所当然地回答:“我又不缺人喜欢。”
甚至无法指责他自大。
事实如此。
得到的喜欢和追捧太多了,所以多一个少一个,根本无关紧要。
回忆戛然而止。
林霜羽抬头看着他:“这么晚了,你现在准备去哪?”
“饿了,”陈梦宵随口问,“你之前说的那家……烤牛舌很好吃的居酒屋在哪?”
“就在附近,过了天钥桥就到。”她停顿片刻,“正好碰到,我请你吃吧,就当是给你接风洗尘了。”
柏油马路被水洗过,仍然湿滑。
他们并肩走在雨后的街道,夏天正在缓慢离开。
“可能是因为绝育的关系,Miki最近又胖了,医生说要控制体重,所以我给他买了一台宠物跑步机。”
陈梦宵听到这里,再次露出困惑的表情:“跑步机?”
“就是……”林霜羽在脑海里飞速搜索词典,“ランニングマシン。”
“啊。”他了然,语调漫不经心,“你的日语怎么越来越好了。”
眼皮重重跳了一下,她若无其事道:“你的中文还是一样烂。”
陈梦宵闻言笑了,很无辜的样子,“身边没人跟我说中文。”
风里裹着潮热,拂面而过,碎发遮住那双多情的眉眼,他手里的烟抽了一半,忽然放在身侧的绿色栏杆上,朝她伸过手。
心跳不由得加速,下一刻,林霜羽感觉到那只手擦过她脸颊,极自然地将她的长发拨到耳后,随即抽离,拿起那支烟继续抽。
太过自如的触碰,像幻觉。
这也并不是他们之间最亲密的距离。
过了天钥桥,左拐几百米,视野里,那家居酒屋安安静静地亮着灯,门口挂着的红灯笼也像他的烟头。
深夜时分,店里仍然座无虚席,只剩零星空桌,林霜羽挑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点餐的时候,服务生边记边建议:“烧鸟的话,点套餐会更划算一些,而且我们家的提灯也是招牌哦。”
她摇摇头,合上菜单递过去,“不了,就单点吧。”
陈梦宵对于吃很挑剔,很难伺候,这个不吃那个不吃,尤其是动物内脏。她并没有刻意去记,但就是记住了,忘不掉。
居酒屋里在播OOR,灯光太朦胧,把他照得像场梦。
一晃又是半年不见。
余光瞥见陈梦宵在按手机,长长的眼睫毛垂着,神色冷淡地打字,屏幕是Line界面,用的也是日文。
她没有问对面是谁,不想给自己添堵。
“你这次在上海呆多久?”
他没抬头:“一两周吧。”
林霜羽斟酌片刻:“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爸前段时间做了个小手术,我回来看看他。”
“现在怎么样?没事吧?”
“已经出院了,估计还能活很久。”
话题至此结束,印象中陈梦宵和父亲的关系不算和睦,再问下去不太合适。
一时找不到别的话聊,林霜羽也拿出手机,微信里冒出几个新鲜的红点,有工作群里刚出来的排班表;有许翩的未接语音;还有一条江照的未读消息。
点进江照的头像,大概半个小时之前,对方说:「到家了。」
她客气地回复:「好的,今天真的麻烦你了,早点休息。/月亮」
紧接着,又回复许翩:「我回家打给你。」
许翩几乎秒回:「今晚这么大的雨你还出门?去哪了?」
林霜羽:「在外面吃饭。」
许翩:「这种天气?跟谁啊?」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大概去年年初,许翩给她介绍过一个对象,医院里的男同事,眼科医生,长相周正,谈吐风趣,年纪轻轻已经升了主治,前途无量。
她跟对方见了几面,没有下文。许翩不解,跑来质问:“你抽什么风啊,知道赵医生在我们院里多抢手吗?我可是专门问过他了,人家对你很有好感,是因为你一直不冷不热才放弃的。”
她只能敷衍:“我不喜欢他那种长相。”
“赵医生长得哪儿差了,你前男友不也这个类型吗?”许翩翻了个白眼,“既然如此,你跟我说说,你喜欢哪种长相。”
或许是鬼迷心窍,林霜羽从手机的私密相册里翻出一张很久之前在东京街头抓拍的,陈梦宵的侧脸,朝她递过去:“这种。”
“这是哪个网红?还是新出道的爱豆?”
“都不是,你觉得怎么样?”
许翩无语:“疯了吧?这一看就是个玩咖啊,睡前拿来做做梦得了,真上头了有你受的。”
菜品陆续上齐,寿喜锅端上来,咕噜咕噜冒着泡,香气四溢。
林霜羽决定暂且不回复。
一抬头,撞上陈梦宵的视线。
手机被随意搁在桌边,屏幕还亮着莹莹的光,Line消息还在一条一条地堆叠,而他置若罔闻,视线轻飘飘落在某一处。
林霜羽垂眸,发现他在看自己手机上挂着的御守。
结缘守,顾名思义,求的是缘分,是恋人。
陈梦宵回忆几秒:“是我送的?”
“……嗯,挺好看的,我就挂着了。”
“灵吗?”
林霜羽看着他,心头无可避免地涌上酸涩,半晌才说:“灵吧。”
“是么,”他笑了声,“那你怎么还单身啊。”
单身两年而已,很久吗?
林霜羽很想这么反问,可理智已经抢先一步回答她:是,很久。
于她而言,每天最放空的时刻就是地铁上的通勤时刻,可以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车厢的某个角落里发呆,看着眼前形形色色的人群——西装革履的男人在电话里焦头烂额地询问策划书为什么又没过;打扮体面的年轻母亲在高声责怪身边穿着校服的男孩;抱着公文包的年轻白领将脑袋靠在扶手上,满脸疲倦。
地铁飞驰而过,一切都像是开了倍速,爱与不爱也是。
两年的时间足够恋很多场爱,分很多次手,亦或和某一个人修成正果。
最后林霜羽也跟着笑笑:“可能是缘分还不够,而且我现在已经习惯一个人了。”
话题被轻轻揭过,陈梦宵哦了一声,没有多问,显然对于她的感情生活并不在意。
除了自己的感受,他好像对什么都不特别在意。
他活得太自由了,自由到令人嫉妒。
居酒屋凌晨两点闭店,将近一点,他们吃完,林霜羽起身买单,陈梦宵没推辞,晃了晃梅酒里未融化的冰块,对她说:“ごちそうさまでした。”(多谢款待。)
等她从前台结完账回来,玻璃杯里的梅酒已经空了,两个打扮时髦的年轻女孩站在桌旁,紧张到手足无措,而陈梦宵单手支着下巴听她们说话,时不时回几句。
气氛似乎很好,因为女孩的表情逐渐放松下来了。
林霜羽走近时,女孩刚拿出手机,点开自己的微信二维码,小声问他:“能不能加个微信呀,有空一起出来玩。”
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陈梦宵指了指她的方向,话里带笑,游刃有余:“你问她,能不能加。”
女孩这才意识到她的存在,脸瞬间红透,支支吾吾说了声“不好意思”,拉着同伴快速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