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眉心兀地有些凝重,掩下车窗,只道自己或许是被颠得有些心神不宁,回去后还是应当好生睡个觉。
马车只经过了不到一座山头,便瞧见了密密麻麻的梧桐树,一条小径被树枝们紧紧拥簇着,地表还未被雨水完全打湿。
只是,他们顺着这小道,刚一进入城门,便瞧见了熟悉的面孔。
“小姐!小姐!”
吴嬷嬷忽而冲到了马车之前,吓得阿公猛地扯紧缰绳,紫微才堪堪收住前蹄。
吴嬷嬷亦被吓得面色惨白,但仍强压着惊惧,往马车车门走去。
郁枳心中那股莫名的不安又被唤起,她忙推开车门,瞧见惊慌失措、唇色苍白的吴嬷嬷时,她背后猛地一僵,忙道:
“嬷嬷,你怎的来了?”
吴嬷嬷仿若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眼眶沁出一串水珠来,唇瓣颤抖着,道:
“小姐,老夫人出事了!”
第114章 求医
雷鸣电闪,云层低压,淅淅沥沥的大雨割裂微凉夜幕,银线般的雨珠几欲将庭院梧桐枝叶压折。
苍茫天地,忽明忽暗,一半陷在昏暗之中,一半兀地被白光笼罩。忽而,大雨滂沱,似乎欲要砸破屋檐。
昏黄灯光之下,浮着苦涩药气的小屋之中,聚集着面色如出一辙的四五人。
郎中一脸难色,把摸着榻上面色枯败、沉沉昏睡之中的老夫人的脉搏。
郁枳半跪在一侧,唇角发白,眼眶泛红,定定地瞧着榻上之人,又一边小心翼翼地柔声呼喊着。
“外祖母,祖母?”
她瞧着那闭着双眸,像只是坠入梦境的外祖母,却忽而觉得她是那般苍老衰败。
明明昨日夜里还同自己在花窗暖灯之下相互依偎的人,今儿却像是要碎掉了一般。
那老郎中摸了摸有些发白的胡子,垂坠的眼皮底下,一双有些发浊的眸子扫过老夫人的脸。他被旁边的药童搀扶着站起身来。
郁枳连忙侧身,抬头瞧着他,一脸期冀,希望从那张上了年纪的脸上寻到些宽慰。
只是她却只听见一声低沉又无力的叹息,将她心中的一丝希望湮灭在尘埃之中。
“弦迈气涩,气机郁滞,又受了大惊大怒,因而气血上涌,颅内受损……怕是会昏迷不醒,瘫痪在床。”
郁枳心中错愕,面色一白。
一双眸子黯淡无光,双肩兀地耷拉下来,她转身,一双手握住了外祖母那只干枯白瘦的掌。
“外祖母,外祖母?您且睁开眼睛看看阿枳……”
她的手忍不住颤抖着,声线也跟着颤抖,她怕外祖母这一睡,便再也不肯醒来了。她哽咽着,只觉得胸腔之中生出来铺天盖地的虚弱和无力感。
她将脸贴上那泛着温热气息的掌心,像是贪念这丝温度一般,冰冷的泪水从眼眶处溢出,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划过脸颊,又坠入颈间,隐于外祖母那干枯的掌心之中。
她多么希望现下只是一场困住她的梦魇,希望一转眼便能瞧见外祖母躺在梧桐树下悠闲纳凉,希望外祖母这双手温柔地落在自己的发丝之上。
吴嬷嬷也在一侧默默垂泪,心中又烧着一把无名大火。
若非那殷家闻着姜木斋大火的气息而来,寻着老夫人,一番欺凌羞辱,老夫人也不会被气得急火攻心,骤然晕倒在地。
她惊慌着去扶老夫人,回头时却发现那挑起事端、满脸刻薄的殷家长媳已然落荒而逃了。
真当是无耻至极,她们昔日那般欺辱虐待老夫人还不够,现下还想要分姜木斋一杯热羹。
被老夫人斥责拒绝后,居然还拿昔日斥侯同两位小姐之死来诅咒老夫人和明茹同郁枳两位小小姐。
“老奴这便是找那殷家报仇!”
越想,吴嬷嬷便越是怒火中烧,她撸起袖子,满脸愤懑便想冲出门去。却被床榻前的女娘兀地出声制止。
“嬷嬷!”
老郎中在一旁,瞧着这女娘此般可怜又悲恸的模样,一时之下心中酸软不已。
他拧了拧眉头,往窗外瞧了瞧,面色犹豫道:
“小娘子先勿灰心,或许只是老夫医术不精,若是能尽早入城中寻那大家名医再细细诊治一番,或然老夫人之病情还有转圜。”
他话音一出,郁枳眸中又绽出几分希冀来。
只是一旁有些疲困的药童,听着这窗外的滚滚炸雷,没忍住直言道:
“只是现今,西郡城门应当早就关闭了,即便是求得那守门士兵网开一面入了城,城中宵禁严,且又下着大雨,怎可能还请得到大夫?怕就算是西郡侯也……唔!”
药童嘀嘀咕咕地还未说完,女娘眸光瞬间又黯淡下去。
老郎中见状,恼怒地拍了拍小药童的头,厉声道:
“有你说话的份了?”
药童痛呼出声,抱着药箱往后退去几步。
“既如此,我现下便启程往西郡去。”
郁枳却忽而站起身来,眼底一片决绝。
即便困难重重,即便无功而返,她也得试一试。若是能进西郡,她便去求四司夫人,去求西侯。
她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静等着外祖母生命一点一滴流逝,她要她能再次重新瞧见这明媚世间,她要她亲眼看见自己让那殷家付出代价。
“小姐,您一人如何去!边让老奴也……”
“嬷嬷,帮我照顾好外祖母。”
郁枳勉强拉出一抹笑来,拿起一旁的披风,又宽慰地握了握吴嬷嬷的手。道:
“您忘了,我昔日也曾同乌兰远赴千里。”
吴嬷嬷双脚呆滞在原地,她抬眼瞧着面前女娘,明明心中比谁都要难受伤心,现下却要硬撑着冷静解决所有问题。
“小姐,现下雨势如此之大,若是你出了事儿,奴该如何同老夫人交代,夫人已然病倒,奴是万万不敢让……”
吴嬷嬷仍不放心,她反手拉住了女娘的手,苦口婆心地劝她。
只是话还未说完,女娘面上那最后一点笑意也消失殆尽。
她甩开了吴嬷嬷的手,不管不顾地往屋外走。
“小姐,小姐!”
吴嬷嬷着急,拔腿便想跟过去,忽而,身后传来一阵微弱的咳嗽之音。
“阿枳……”
吴嬷嬷大喜过望,转过头去便瞧见老夫人似乎半睁开了眼,手指艰难地往门口的方向伸去,只是却得了像无底洞一般的深幽黑夜回应。
榻上之人,再无半点力气,手兀地向下一垂,又昏迷过去。
“老夫人!”
吴嬷嬷呼吸一滞,刚走到门边准备唤小姐,却又瞧见老夫人手指一垂,她顾不了其他,忙往榻上走去。
一通手忙脚乱之后,却发现老夫人只是昏睡过去后,吴嬷嬷悬着的心才落下几分。
只是等她抽出身去追小姐时,才发觉小院门口,只余下一辆卸去马匹的空荡马车。
她望着那漆黑阴冷的巷口,冷厉的凉风苦雨一阵阵往脸上拍,天边乌云密布,偶尔能听见几声骇人的惊雷之音。
吴嬷嬷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她一双手捂在心口,心中近乎虔诚地,祈求上苍护佑小姐平安。
第115章 公主
自青州地界入西郡之间,一处官家驿站正四处掌着明灯,周遭正密密麻麻围着一圈黑甲禁军,手持利刃,严密警惕巡逻。
越往北走,天色便黑得越早,北方乌云滚滚,驿站上空却还带着几丝绚烂晚霞。
驿站二楼北窗,男人倚靠着窗台,手上正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书册,像是在认真看着些什么,实则却什么也未看入眼。
片晌之后,他收起书册,随意往一旁的案几上扔去。他掀起眼皮,淡淡地朝北空瞥去,眉心忽而浮上一丝烦躁。
四下只能听见些不知为何鸟的鸣叫,天色渐晚,北方风雨欲南下。
“大人 今夜便在此处宿下?”
青玄恭候在一侧,瞧着大人现下颇为烦躁,他呼吸就小心翼翼了几分。
前些日新帝以青州有变为由,紧急召大人南下巡视,大人两日之内处理好了所谓的“动荡”。
返程前一日,没想到,他们却在青州城门瞧见了携着新帝口谕、笑得一脸得逞的宁嘉公主。
圣上口谕,令大人率千宵暗卫,护送宁嘉公主北上,去西护军中上任。
圣上必然是知晓 若是将这口谕传到大人手中,大人必然会视而不见。
只是现下 这嘉宁公主当着青州诸多百姓广而宣之,明显是将大人绑在道德和仁义之上。
宁嘉公主一路上兴致勃勃,粘着大人不放,非得以“商谈公务”之名同大人扯些有的没的之事。
譬如“怀大人可曾婚配?”“怀大人现下心悦何类女娘?”“怀大人觉得做驸马如何?”
大人一路面色紧绷,端着君臣之礼,恭敬却疏离,连余光也未曾分与公主一分,可公主却步步紧逼。
直到大人以“不胜风力,咳疾难耐”为由,弃乘马而入马车,且一入马车便将车门反扣住,这才让嘉宁公主消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