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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殿春浓_香筠扇【完结】(83)

  她倦得很,掩唇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推了他一把:“你走吧。”

  言毕,她背过身去,面朝里侧,合上眼睫继续睡。

  皇帝望着她,受宠若惊,阿浓主动亲他?

  他抬起手,指腹落在她亲过的地方,心口有久违的暖流涤荡而过,莫名将那些坚硬的、带刺的郁气带走大半。

  可是,阿浓怎会主动亲他呢?她只有在想利用他的时候,或是被他逼迫的时候,才会如此。

  皇帝无暇细想,眼下最重要的,是弄清孩子究竟还在不在。

  悦儿,怿儿,她连乳名都想好了。

  所以,孩子会不会真的还在?

  皇帝稍稍掀起衾被,想看看她腰腹。

  虽然他刚已触摸过,那里与从前一样平坦袅娜,可他还是想亲眼看看。

  刚掀开些许,程芳浓下意识攥住衾被边缘,将衾被扯回身上,掖好。

  她眼睛也没睁,不满地嘟囔了一句:“还是不懂心疼人,本宫不要你了。”

  闻言,皇帝愣住。

  继而,哭笑不得。

  原来,她不仅以为在做梦,更以为梦到的是“侍卫”!

  难怪她会主动亲他,大抵意识模糊,记忆出了岔子,以为她还在笼络他。

  没关系,那温柔的一吻,总是落在他唇边的。

  皇帝凝着她睡颜,眼睛一眨不眨。

  人在梦里,是不必骗人的,她都要赶“侍卫”走了,更没必要骗他这个“侍卫”。

  皇帝几乎笃定,孩子真的还在。

  失而复得的喜悦从眼底溢出来,他恨不得将人揉进骨缝里去,再不分开。

  他躺下来,从身后搂住她,紧紧箍在怀中。

  这让程芳浓不舒服,她扭扭身子,没挣脱,脑中仅剩的意识,使她不悦地哼了一声,随即由着他,在男人臂弯里睡熟。

  皇帝毫无倦意,他眼眸熠着星辉,凝着数月未见的睡颜,忍不住将挺直的鼻尖埋入她松软的墨发间。

  熟悉的馨香,熟悉的触感,分别以来,他第一次捕捉到踏实感。

  空荡荡的心口,有什么滚热的东西重新塞回去,四肢百骸重新涌动起热流。

  三个月未曾亲近,终于如愿以偿将人搂在怀中,皇帝怎能不心猿意马?

  可她腹中怀着孩儿,他不能放纵。

  万一吓着她,令她厌恶着恼,她又改了主意,不要孩子了呢?

  皇帝苦笑着,不得不松开她,起身去屏风外冷静良久,方才平复。

  他已全然忘记,自己来时带着怎样的怨怼,脑中设想过多少往她肚子里塞小皇子的粗暴情景。

  该走了,皇帝眼中流露出几分不舍。

  真想待到日出再走,让她睁开眼,清晰地看到他,她震惊的神情该会有多灵动,多惹人怜爱。

  可她大抵不会有丝毫久别重逢的喜悦,只会有再次失去自由的惊惶。

  她会心软留下孩子,是因为那份诏书吧?

  毕竟,她连在梦里都不想见到他,断无可能是为了他才留下的。

  浓烈的喜悦,像一场盛大的烟火,绚烂过后,轻而暗淡的灰烬在他心口沉积,皇帝感到一丝丝落寞。

  尽管不愿承认,但皇帝骗不了自己。他根本不像放手时表现得那般大度洒脱,相反,他比自己想象中更贪心。

  她肯留下孩子,已是意外之喜,可他想要的,要比这些多得多。

  皇帝默默环顾她生活的地方,这里还没有紫宸宫一半大,但收拾得干净雅致,白日里应当是一间很明净漂亮的屋子。

  忽而,他目光掠过什么,顿了顿。

  不远处的琴案上,摆着的是幽篁?

  离宫时,还是他逼着她带走的。

  她明明不喜欢弹琴,更不稀罕他送的琴,为何会带来别庄,还摆在日日能看到的地方?

  皇帝疑惑不解,但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趁着夜色出来,与姜远会合。

  姜远望望那静谧的别庄,又打量他好几眼,忍不住问:“你好像消气了?与程姑娘说清楚了?你没伤害人家吧?咱们是不是该回京了?”

  皇帝顿住脚步,一句也没回应,倒是问起旁的:“姜远,朕记得你说过,到青州之前,她悄悄买过落胎药。那次,她为何没喝下去?”

  “这……”姜远还真没细想过,眼下努力回想,他如实应,“当时程姑娘把丫鬟支开了,屋里只她一人,她是要喝的,但不知怎么的,药碗摔碎了,丫鬟说再去煎药,被她拒绝了。”

  “许是不小心打翻了吧?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姜远困惑。

  皇帝沉吟半晌,想想姜远的话,再想想今夜阿浓说的话,忽而想到另一种可能。

  那时候,阿浓大抵还不知道诏书的事,可她已经舍不得打掉他们的孩子了。

  姜远离开前,她道出那一句叮嘱,是不是已经打算留下孩子,独自抚养?所以才不让姜远告诉他?

  为什么她会心软?

  今夜,见到他,她以为是在梦中。

  可是,梦里见到她,她似乎一点儿也不诧异,甚至待他很亲近。

  “你别总来梦里扰我好不好?”

  皇帝回想起她这句犯难的嗔怪。

  显而易见,她在梦里也不想见到他。

  可是,她分明也在告诉他,她时常梦见他!

  日有所思,才会夜有所梦。

  会不会,离开京城以后,阿浓也时常想起他,并未将他忘掉?

  这人一会儿拧眉,一会儿失笑,精神状态很堪忧,姜远看得一头雾水,心里发毛,扬起手臂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想什么呢?大半夜的,别露出这样古怪的表情吓人成不成?”

  有些事,暂时想不通,但也不急。

  情况已比他来青州前想象的,要好太多。

  他与阿浓,来日方长。

  这一次,这一世,他都不会再放手!

  皇帝清清嗓子,收敛心神,淡淡吩咐:“明早朕要见见谢太傅。”

  阿浓腹中怀着他的骨肉,他早晚要接她们回京,不如趁他还在青州,将谢家的事一并解决。

  请谢家入仕途,倒不全是为了阿浓。

  谢太傅年事已高,谢蒙和族中其他同辈,资质皆是平庸,唯有一个谢慎,看起来倒有几分不同,但也不到让他格外惜才的程度。

  他是看重谢家在士林中的清名。

  父皇都没做到的事,若他做到了,便能让天下读书人看到,连谢太傅也认为他是天命所归的明君。

  当初改朝换代,归隐的不止一个谢家,皇帝求贤若渴,很希望天下有才德之人抛却成见,各展其能,与他一起开创一个他少年时设想的盛世。

  清早,谢蒙父子照例来谢太傅处请安,却发现屋里没人。

  “你们说什么?祖父出门访友了?这么早?”谢慎看看不算亮的天光,很怀疑自己的耳朵。

  丫鬟、小厮齐齐点头。

  谢慎唇角抽了抽,冲父亲无奈一笑,老爷子将他们这些子孙管得严,他自己一把年纪,却是从心所欲得很。

  谢太傅是被一顶软轿接走的,看到来人出示大内令牌那一刻,他便猜到是谁要见他。

  不多时,轿子停在谢家附近一处僻静的六角亭外。

  天色尚早,四下悄无人声。

  谢太傅被人搀扶下轿,一眼看到亭中那道轩朗挺拔的背影。

  是位年轻男子,身着群青色长衫,立在主柱侧,眺望远处的山野。

  衣饰都没有彰显身份的纹样,但他器宇不凡,谢太傅一眼便知晓其身份。

  “草民谢韬拜见皇上。”谢太傅站定,躬身朝着那背影施礼。

  皇帝及时回转身,快步上前扶住他:“谢太傅请起。”

  谢太傅终于看清年轻的天子,气质卓然,容貌不俗,单论相貌,确实不算辱没他的小外孙女。

  只是不知,皇帝微服出现在青州,是为了他那外孙女,还是为了谢慎说的事。

  看出谢太傅眼中疑惑,皇帝没直说,语气温和道:“朕本无意打扰太傅清修,只是,事关朝政,朕有些困惑,想向太傅请教。”

  他姿态谦和,谢太傅连称不敢。

  皇帝像寻常小辈,扶着谢太傅落座,闲话家常般拿些朝政之事与谢太傅探讨。

  不论是眼前的春耕,还是看似太平的边关局势,谢太傅都没藏私,有些想法,与皇帝不谋而合。

  皇帝看得出,谢太傅虽归隐多年,实则仍心系天下。

  随后,他又对谢家的义学赞誉有加,火候到了,他才不再卖关子,道明真正来意:“实不相瞒,朕此番前来,是为谢家才俊入仕。今岁秋闱在即,还请太傅体谅朕一片求才惜才之心。”

  谢太傅望着他,没有拒绝,但也没立时回应。

  皇帝也不着急,茶水烧好,他亲手沏一壶茶,斟一杯递给谢太傅。

  “太傅以为,这天下是谁的天下?前朝杨氏一族的么?所以,太傅只忠于末帝?”皇帝浅笑,“朕钦佩太傅的气节,却不敢苟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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