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姜灿也只能承认。
萧姨娘感慨道:“那样的人,真就与我们不同,从小锦衣玉食到大的,没吃过苦,出手就是大方。”
看吧,他身上的光环太耀眼了,所有人都会这么觉得,包括一开始的姜灿。
姜灿支着腮,垂眼笑了一下:“不是的。”
“世子为人慷慨,不是因为他何不食肉糜。正正相反,他其实很能体会平常人的不易。”
她为他辩白,“旁人的难处,他没看到且不算,只要看到了,就不会不管。”
“因为他从小不在生母身边,受过委屈,看我觉得同病相怜,所以才时不时照拂几分。”
对她是这样,对青骊也是这样。
否则以时人看待‘忠仆’的概念,青骊作为家生子,这样的行为可称是卖主了,合由主处死,旁人也不会言一句苛刻。
但他并没有不拿下人的命当命。
他看透了对方行为的动机和本质。
作为受害者、高位者,却能理解对方。
“姨娘不要因为姑母的身份就对他抱有偏见,他真的……已经仁至义尽了。”
姜灿说这些话的时候,唇角无意识地上翘,眼神也因回忆而微微放空。
雨小了,细碎的阳光折射入她眸中,琉璃般剔透。
萧姨娘快吓死了。
女孩子到了什么年纪会情窦初开,萧姨娘可太晓得了。
当初八娘与平襄伯相看回来也是这样子时不时走神微笑,简直一模一样。
何况江陵公府的世子是什么样的人,萧姨娘从平襄伯那里可没少听说。
那个孤僻高傲的天之骄子跟姜灿嘴里说的这个大好人,是同一个人吗?
看着她姣好明媚的脸孔,萧姨娘愈想愈惊。
这么听着,姜灿跟他的交集比她想象中还多。
年轻男女,模样都好,多来往几次,很容易互生情愫。
短短瞬息,萧姨娘便决定劝阻姜灿。
虽然有可能是她想多了,但这种事情是不能“宁肯放过”的,否则到真有什么的时候,就都晚了。
对姜灿,她不能够隐晦地提醒。
萧姨娘斟酌一下语气,直截了当地点了出来:“女郎须得明白,齐大非偶。世子虽好,于咱们来说,却是那天上月、水中云。看得见够不着的,并非良配。即便伯爷晓得了,也会这般想。”
她语气不重,却字字诛心。
姜灿被说得一怔。
其实萧姨娘讲的道理她明白也认同,只是在觉得荒谬之前,最先涌起的情绪却是叛逆。
有想反驳什么的冲动。她忍了忍,没忍住:“为什么……郑世子就可以?”
为什么郑绥可以,陆玹就不行?
为什么同样是公府世子,郑绥就值得平襄伯抛□□面主动亲就,而临到陆玹时,萧姨娘握着她的手谆谆教诲,且笃定平襄伯不乐意?
姜灿这问题是下意识的,萧姨娘也明显地愣了一下。
当她听懂姜灿问题背后的根本含义,看向她的目光益发复杂。
姜灿抿下唇,补充道:“……我就随口问。”
萧姨娘微微叹气,“郑氏也不好。”
“当初娘子就想让女郎日后在颜家郎君中找一个,只是后来小姑寻到伯爷……奴婢也不好插嘴。”
萧姨娘时常觉得愧疚。
八娘要知道自己拼命生下来的女儿长大了为人侧室,该多心痛呢?
这一点上,萧姨娘十分不赞同平襄伯的做法。
好在平襄伯现在有了差事,整个人又有了精神,不像以前容易病急乱投医了。
萧姨娘真心感激那个令圣人重新起用平襄伯的人。
虽然萧姨娘口里依旧习惯自称奴婢,但她依旧是姜灿很敬爱的一位长辈,虽非亲生,却一直真心照顾她跟姜焕。
姜灿道:“我明白姨娘的难处。”
因再怎么视如己出,终非“己出”,且还是在萧姨娘自己有孩子的情况下,若出言劝阻,落在别人眼里,就显得她别有用心。何况那个时候看来,她也没道理阻止。
“世子为父守制,没有这种想法的,姨娘放心。”姜灿安慰道。
姨娘没有和陆玹相处过,她不清楚很正常。
陆玹这个人,他身上的高傲冷淡是真的,善良大度也是真的。
旁人看他只觉得典则俊雅、玉质金相,是世家公子的标准答案。
他们哪里知道,他只是惯用高高在上的姿态来掩盖情绪,其实感情特别细腻丰沛。
这种怜悯,跟萧姨娘可怜姜灿姊妹本质上没有区别。
他帮助自己,非关风月,不计回报。
只因他本身就是很好的人。
姜灿完全没法再接受有人像以前那样揣测他。
。
雨势缠绵,陆玹近来在青棠山房后的竹亭晨练。
衲子回到山房时只雨丝溦溦,出剑带起的风削得竹叶颤动,叶片上水珠怦然坠地,溅起一片水雾。
水雾四散,承接着剑光日影,到处亮晶晶。
陆玹收势,走到一旁亭子里,还剑入鞘,坐了下来,接过圆觉递上的茶。
衲子趁机回了差事:“只是戏台子塌了一角,好在棠梨昨日看雨下得太久,提前嘱咐了人,将周边围了起来,人都没事。”
陆玹道:“好。”
他抬起视线,瞥见衲子手里握了个白瓷罐子。
那罐子小小的,看起来就像是女郎家的玩意儿。
她刚刚从小祗园回来,肯定是姜灿给的。
衲子顺着他眼神低头:“哦,这个是姜娘子跟萧姨娘自己做的胭脂,说是比‘三春晓’的颜色还好。”
三春晓是长安最出名的胭脂铺子。
衲子怎么也不会觉得陆玹能对一罐胭脂产生兴趣。
她主动解释,是给自己澄清。
因陆玹平时要求严格,不许她们在外面仗势收贿。
结果陆玹听了,伸手招了招。
胭脂这种东西,跟他有什么关系?
衲子腹诽着,面上不敢露出半分异样,低着头双手呈上。
陆玹接过了那罐胭脂,拿在手里把玩打量。
寸许大的瓷罐儿,不是什么特别精致的外形,但好像是姜灿自己烧的,上头还题了词——海棠花谢也,雨霏霏。
倒应了景。
罐子圆滚滚,字也圆滚滚,十分可爱。
下方一枝细细的海棠斜伸出来,嫣红的花簇,拥着词句。
揭开盖子,有淡淡的香味。
其实西府海棠已经是海棠品种中味道最好的了,只香味还是太淡了。
女郎家衣裳上有熏香,还会抹带香味的头油,就容易闻不见。
但她一定很喜欢海棠吧。
想到小祗园里的海棠虽被雨水打落了,却被喜欢它们的人欣赏过,还有一部分被做成了胭脂,留下了娇艳的颜色,陆玹觉得很满意。
如此,才不枉花开一季,才不白费了他的安排。
头一次因得到别人的“认可”而这般愉悦。
又想到她已经出了孝期,可以打扮起来了。
陆玹垂眸,看着白瓷罐中的棠红胭脂,不觉便想象起膏体化开后抹在女郎面颊上,淡淡绯红的样子。
闲坐休息了一盏茶的功夫,他放下茶盏起身:“回去。”
旁人都跟上,只衲子踯躅不前。
陆玹瞥她一眼,淡淡问:“怎么?”
“……”
衲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胭脂到了阿郎袖笼里,对方没有一点要还回来的意思。
她只能道:“……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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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萧姨娘是六月廿三启的程。
萧姨娘终究没带姜灿一起回, 或是在姜清跟前闹一闹。
因姜灿的事情终究还是要拜托姜清,亦只能拜托姜清。
不光是因为对方手里握的人脉资源,还因为对方是姜灿亲缘上最亲近、最明正理顺的女性长辈。
姜灿乃至姜家其他女郎的事, 除了平襄伯, 便合由她来留心。
萧姨娘在身份上终究使不上力气,只能寄希望于对方良心未泯。
而平襄伯如今已入了岷州地界。
萧姨娘也实该回去了。
马车前她拉着姜灿, 什么都想嘱咐,反而什么话都难出口。
姜灿捏了捏她手掌,表示安慰。
马车启动, 她轻快地摇摇手臂, 冲萧姨娘笑道:“日头晒, 姨娘快坐回去吧, 不必担心。”
马车离开后, 姜灿回到小祗园, 却在睡榻枕头底下翻出来一整套簇新的寝衣, 布料柔软, 针脚细密, 领缘袖口都特别用心地拿荻色丝线绣了雪梨花, 瞧着就知道是这几日熬夜新做的。
那几天萧姨娘房里的小丫鬟道:“姨娘说, 女郎生辰就要到了,见女郎也不缺短什么,给女郎做身新寝衣, 穿着如在家里般熨帖。”
姜灿直接一个没忍住:“干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