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只为敷衍圣人或试探我,实不必。”他道。
“谁说的,”宁王道,“我真觉挺好。”
他细数:“我是个闲散人,没什么大志向。平襄伯与我有善缘,又不比长安里的世家那么多弯弯绕,更何况……”
“女郎貌美,使人心动啊。”宁王笑着问,“我欲聘其为侧妃,含章以为呢?”
陆玹默了片刻。
他想到平襄伯处事为人。
宁王看姜灿“挺好”,对方看宁王只有“更好”。
宁王样貌、品行、年纪、地位,综合下来,胜过郑绥不知多少。
陆玹竟寻不到阻止他的理由。
他唇角微抿:“我非是她长辈,这话,你留着去问平襄伯。”
宁王嘁了句:“当然要问。”
林子里,萧姨娘也在和姜灿八卦:“世子几岁了,怎地还没取个新妇?”
姜灿猜测:“二十二?二十三?”
好像是比陆琪大个四五岁吧?
萧姨娘:“哟,那等出了孝,岂不是都二十五六了,真是老大了。”
姜灿其实没觉得有多大,以后世的眼光来看,才毕业两三年嘛。
所以听萧姨娘这语气,就忍不住辩驳:“还好啦。”
萧姨娘笑道:“还好啊?旁人二十五六,孩子都该开蒙了。纵你阿父,也早跟娘子成亲了。”
姜灿无法反驳,小声道:“那也没办法的事。”
萧姨娘感慨:“是啊,不过人家这种门第身份,也不愁什么。”
只是人家想不想的事而已。
姜灿奇怪:“姨娘怎地问这个?”
萧姨娘兴致勃勃:“女郎还记不记得韩二郎?”
姜灿眨眨眼:“阿稜哥哥?”
萧姨娘道:“他也老大不小了,又有功在身,这次回来扶风,颇有些人家想与他说亲。”
韩将军是平襄伯一位关系很好的故交,府邸相接,小时候两家小孩子关系也很好的。
听说儿时的伙伴如今有出息了,姜灿由衷高兴:“那多好呀。”
“韩二郎如今颇是一表人才。”
姜灿点点头:“阿稜哥哥小时候长得就还成,只不过黑瘦了些。”
这不开窍的,萧姨娘无奈一笑。
收集够了花瓣,萧姨娘拿去榨出汁液,姜灿则准备其他材料。
“好像没有朱砂。”姜灿懊悔,“上次画画用掉了。”
棠梨一听,立马道:“我晓得哪里有,女郎等我去借。”
姜灿知道她以前是陆玹的人,在府里认识的人颇多,但她没想到棠梨去借的对象其实就是陆玹本人。
也不算,是衲子接待的她。
衲子以前就和她关系好:“怎么啦,怎么今日有空过来看我?”
棠梨说明来意:“我来向姐姐讨些朱砂。”
衲子也知道做胭脂要这个东西,又是要上脸的,她道:“你等等,阿郎有些上品朱砂,我去问问。”
书房中,宁王已经离开了,衲子回禀了棠梨的话。
陆玹问:“朱砂做什么?”
“姜娘子跟萧姨娘做胭脂呢。”衲子道。
陆玹想起刚刚看到的场景。
她跟那姨娘关系仿佛不错,脸上的笑颜是发自内心的。
其实很明显就能分辨出来,在真正亲近的人面前,跟之前在姜清面前的状态是不一样的。
他问:“萧姨娘准备待几天?”
衲子愣了愣,心说,我哪知道。
两刻钟后,她坐在小祗园拉着萧姨娘的手热情道:“姨娘难得来,怎不多留几天,家里有仆妇管着,何必急着回去?”
萧姨娘受宠若惊,私下悄悄问姜灿:“世子这般好客啊?”
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往往自己不会直白地表露态度,身边下人的言行举止就往往代表了他们的意思。
就像之前青骊和林嬷嬷一个劲儿地引导姜灿,说陆玹的“坏话”。
萧姨娘没见过陆玹都觉得惊异,姜灿更不能想象,“好客”这个词跟对方联系起来。
纵更正了印象,姜灿也不得不承认,陆玹是清傲的。
孤高、漠然,目无下尘。
跟热情、好客,温润和气扯不上一丝干系。
就不可能是他的意思。
衲子亲自将朱砂送来了,可以动手做胭脂了。
姜灿磨了一阵儿,萧姨娘嫌弃她慢手慢脚,让她只在边儿上看着。
所有材料混合,做好的胭脂还要阴晾七日,萧姨娘一面用桑皮纸覆盖在胭脂膏表面,一面絮絮道:“可惜没有玫瑰露,娘子喜欢海棠,偏海棠无香,每每做胭脂,都会掺些自己蒸的玫瑰花露进去。”
抬眼,见姜灿趴在桌上看得认真,笑道:“又可惜女郎喜欢梨花,偏梨花没得好颜色。”
姜灿无谓地一笑:“好颜色的已经够多了,这样就很好。”
萧姨娘看着阳光里的少女,眼睛弯起来,好似含了一泓澄明的清泉。
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这世间已经有很多聪慧伶俐的人了,像萧姨娘活到这个岁数,已是十分通透,明白的道理越多,越来越没有懵懂青涩时候快乐。人生在世,难得糊涂。
她忽然真的就觉得,姜灿这样也很好。
只还是有些担心,高门里面这么复杂,会不会太容易受人欺负了呢?
可惜她只是婢女出身,没有办法给她撑腰。八娘也只是颜氏三房里孀居的庶子媳妇所出,并不受重视。
萧姨娘只能叹气。
姜灿以为她又想念阿母了,伸手与她四掌相牵,施力捏了捏。不知道说什么安慰的话,自己也低下头去。
为什么不想成亲,可能也是受了生母的影响。
有没有感情什么的,她倒不是那么在意。只婚姻成就两姓之好,背后必然意味着生命的延续。
当年她虽然没有亲见,但只要想到阿母逝去时才不到而立,就深深地惶恐。
纵平襄伯已经算是世俗意义上的重情义了,姜灿也时时会想,值得否?
她觉得世界上永远不会有这么一个人,能让她毫无防备怨言地豁出性命。
这种感情,太夸张了。
在庆幸因陆琪悔亲所以自己暂时不用嫁人的时候,不知怎地,陆玹俊拔如松的背影忽然在姜灿脑海里闪过。
她有点无法想象,像他这么清冷理智但又重情的人,以后娶了妻子又是什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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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一川烟草, 满城风絮,潮湿梅雨季来临,等胭脂晾好的时候, 小祗园枝头的海棠都经雨水打得七零八落, 洋洋洒洒铺了一院的嫣红地衣,有种凋残凄美。
不曾想, 姜灿和萧姨娘做的几罐胭脂成就了今年这一季夏花最后的绝艳。
园中小小清溪奔腾着,卷着落花西流,流向院外, 雨势仍淅淅沥沥。
公府前身是前朝某位开国侯的宅邸, 时日久了, 难免失修。即使搬进来前已经着人检修过各处房屋了, 但经这么一场雨水持续冲刷, 终究还是在某日清晨听见“轰隆”一声砸响。
姜灿好眠中一激灵, 还以为山体滑坡了, 得知原来是戏台的屋顶塌了一角, 好在没砸着人, 有惊无险。
隔壁屋子萧姨娘也惊醒了, 两个人跑出来面面相觑, 头发都是散的,互相笑得不行。
朝食还没吃完,衲子便带着几个小厮男仆过来修缮屋顶:“早上听见这边有异响, 老大一声了, 世子遣奴婢过来看看, 顺便再检查检查各处。”
萧姨娘当下笑着附和:“真是吓死个人,多谢你了。”
待衲子走后,她又觉得奇怪:“世子怎会关注这样的后宅小事?”
按理来说, 怎么也应该是正院的人来处理这件事。
而且她们的人都还没去说呢,这来得也太快了。
姜灿有些脸烫。
本来没觉得什么,但一想到萧姨娘知道以后会怎么想,莫名就心虚。
一定是因为她们总是大惊小怪,看到男女就往那方面想。
嗯,本来就没什么。
但真的躲不过去了,她吭哧了一下,交代道:“嗯……姨娘如今看到的住处、使唤的人,其实都是世子的安排。”
她简略地阐述了姜清的情况。
姜清的作为带来的震惊暂时超过了陆玹的事。
萧姨娘半晌无语。
不敢相信,这怎么会是那个一向柔善的小姑做出来的事?
之前悔亲另娶的事情,平襄伯回来说得含糊,萧姨娘还只以为是两个年轻人没有缘分。
如今听过了姜灿的说辞,气得直掉泪:“哪有这样为人长辈的!”
姜灿只抿唇笑,给她拍背,开玩笑道:“好啦,好啦,这不是没什么,都过去了。姨娘说,世子是不是很大度?”
真的是,幸亏是。
伤心和愤怒褪去,萧姨娘心念一动,抬眼看她。
“那……琴是?”
萧姨娘都老油条了,什么猜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