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们三人准备去城主宫殿,在路上遇到了幻境,”雁濯尘说,“那幻境却与忧怖崖有些区别,是红沙漫天而非白烟围绕,幻境里没有幻化出逼真的山川楼阁,只有一个敌人,且是一个给人感觉十分真实的敌人。”
流筝问:“哥哥两次幻境中遇到的敌人都是同一个吗?”
雁濯尘垂目犹豫一瞬,点点头。
“同一个敌人,在两次幻境中给人的感觉却不一样,”流筝听出他的话外音,“所以哥哥觉得必有人在暗中操控。”
雁濯尘:“是。”
流筝沉吟后猜测道:“莫非这其中一真一假,忧怖崖幻境里的敌人为假,城中幻境里的敌人为真,他想要假借幻境之名伤害你。”
雁濯尘后背陡然寒毛倒竖,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他两次在幻境中见到的,都是当年那个被他剖了剑骨的孩子。
一个被长刀贯胸,剖走剑骨,推下地隙的凡人,绝不可能还活着。
可是又该如何解释,两次幻境中他们虽然衣着相同,身量相似,给他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雁濯尘心中生出隐秘的惶惑。
流筝从未在雁濯尘脸上见过如此凝重的神情。
她的哥哥天资卓绝,年少扬名,一柄观澜剑威震四海,从来都是自信且坚定,未像如今这般怔忪忧患,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不自觉打颤的指节。
她试探着问:“哥哥在幻境里遇到的……真的只是大妖吗?”
雁濯尘倏然盯住她:“不然呢,你觉得我在骗你?”
流筝心中讶然,不是就不是嘛,怎么还生气了?
两人一时有些沉默,正此时,客栈老板敲门而入,奉上一壶好茶。
老板殷勤介绍道:“此茶名焰中花,是掣雷城的特产,有滋补灵气的功效,请二位贵客赏用。”
流筝道了声谢,待老板走后,正要倒一杯解渴,却被雁濯尘阻拦。
他说:“我在无妄客栈住了这么久,今日第一次成贵客。流筝,这茶你还是不要喝为好。”
“哥哥怀疑这茶中有毒?”
流筝画了张验毒符,滴了两滴茶水,符纸并未变色。
“没毒,哥哥放心。”
雁濯尘却说:“此地是掣雷城,诡异妖邪之物不胜枚举,祝锦行教你那点皮毛测不出来也正常。”
流筝倒不是非要喝这杯茶,只是觉得他态度有些古怪。
她说:“我并未觉出客栈老板对咱们有恶意,咱们如今身受无妄客栈的庇佑,他要害我们,只需收回莲木牌,何须用投毒这种手段?”
“也许他另有目的,”雁濯尘摩挲着茶杯,“我正是在饮用过无妄客栈的茶水后才丧失灵力,无法召出命剑。”
流筝闻言愣住,细细端详那杯茶水。
“哥哥当时饮的茶水也是焰中花么?”
“不是,只是普通茶水。”
“可是无妄客栈的人送来?”
“不是,是——”
雁濯尘想到一种可能,眉心慢慢凝住,流筝观察着他的反应,心中有了猜测。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道:“姜盈罗。”
***
陈章离开掣雷城后,御剑东行,经一天一夜,来到了皇城鄞州。
他在城外一处破败僻静的庙宇中落地。
庙宇正殿中供奉着一尊神女像,右手持剑,左手握着一捧降真花。因年久失修,神女像的容颜已模糊难辨,唯有她手钏上那些被盗走的宝石凹痕,昭示着她曾经的精致辉煌。
陈章在神女像前点燃护身符,心中默念一句“莲生真君助我”,然后便盘坐在神女脚边的蒲团上等着。
天色暗了,有无家可归的乞丐陆续聚集此地,他们懂识人,见陈章不好惹,便只在正殿外的偏殿盘桓。
乞丐们分享偷来的酒肉,肆意谈论城里的娼妓,污言秽语,臭气熏天。
陈章心中厌恶,却不想生事,闭眼默念静心诀,未及一句,却又突然睁开眼睛。
因为那些乞丐们瞬间安静了,准确地说,是被瞬间碾成了齑粉。
陈章闻见未被灼尽的血肉腥气,他从蒲团上站起身,正要出门察看,忽觉腿弯刺痛,竟面朝神女,径直跪落在蒲团上!
一股无法反抗的力量强压着他。
“你们这些蝼蚁的头颅,若是不向她叩首,留着也没什么用,你说是不是?”
沙哑难辨的声音令陈章脊髓生寒,他感觉到对方的杀意,连忙高声道:“莲生真君容禀!我见到了雁流筝的忧怖境!”
闻言,那人果然敛了杀意,却对他说:“你要向她叩首八十一次,才有资格与吾说话。”
陈章不敢不听,重新敛身跪下,向面前这尊衰败已久的神女像磕头叩拜。
拜完八十一次,夜色已深,陈章只觉得腰都要折断了。
莲生真君走到他面前,一身黑袍从头遮到脚,却遮不住满身的威压。他偎坐在神女像脚边,对跪在下首的陈章道:“说吧。”
陈章说:“我以雁濯尘为诱饵,将雁流筝也引到了忧怖崖幻境,对她的幻境进行了一点改动,同时也看到了她破除幻境的全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