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色的素帐在面前落下,帐外是风雪,帐中是春漪。
当心神紧绷到极致,六感悬在危险的云端,一切感受都变得十分清晰。
流筝听见了洞府外落雪的声音……原来落雪也是有声音的,片片相积,既轻也重。
***
这天清晨,季应玄没有出去扫雪,倒是有人程门立雪,将自己立成了雪人。
随从大声喧嚷,终于惊动了流筝。
她望着眼前被冻得面覆寒霜的祝春澜,不解地问道:“子苏,你来做什么?”
祝春澜动了动僵硬的眼珠,看见神女容色如融冰春晓,眉眼似含情远山,又望见她身后慢悠悠寻出来的季应玄,手里握着神女遗落的披帛,身上沾染了与她同出一辙的独特冷香。
“你们,你们……”
仿佛舌头也被冻僵了,猛得用力,竟吐出一口鲜血。
流筝上前探查他的心脉,发现他外冰内热,急火攻心,有走火入魔,甚至爆体而亡的危险。
随从指向季应玄,咬牙切齿地说道:“他要害死新君,神女,您怎可与这种妖邪混迹一起,您要为我们新君作主啊!”
原来前几日老国君薨逝,祝春澜继任新君,在迎仙台上候了一天一夜,却没有等来神女为他祝祷。
流筝先是愕然,继而面有愧色。
她怎么能沉溺于人间的欢爱,连正事都忘了。
她不接随从的话,为祝春澜外输灵力,告诫他凝神静气,然而她越劝,祝春澜的气息越乱,双目裂满红血丝,直直地瞪着季应玄。
随从跪在流筝脚边哭嚎:“他在新君体内下了巫蛊,他要害死我们新君呐!”
流筝望向季应玄,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开口。
季应玄垂目浅笑着走向她,踢开了要扑杀过了的随从,握住流筝为祝春澜渡灵力的手,将她带离祝春澜身边,拦在自己怀里。
他问流筝:“你方才,是不是想为他杀了我?”
“你放肆!”
心弦乱了,下意识的行为便是逃避,可无论她如何以力量刺痛他、压迫他,季应玄却不肯松手,反倒越握越紧。
“且不说巫蛊只是我的杜撰,他服下的是寻常丹砂,如今他一切下场都是咎由自取——”
季应玄双目隐隐泛红,瞳眸深处如渊沸烈烈,紧盯着流筝,一字一句道:“便是我真的杀了他,我也绝不悔改。”
流筝被他露骨的恨意震惊了。
偏执到极致时爱与恨竟让人难以分辨。
他的声音三分凄七分冷:“你是想问为什么?可惜我说出来,你也未必能体会一二,因为我见不得他觊觎你,见不得你分心眷顾旁人半分,无论是他,还是从前的十二位君王,他们本就该死。”
流筝怔然望着他,说:“你从前不是这个样子。”
季应玄目光古怪:“怎么,你想起从前的事了?”
流筝觉得脑海中一阵刺痛,仿佛有一根长针刺入她的灵府,在她茫然的记忆中四处搅乱,将藏在无尽迷雾中的情绪接连挑出。
如潮水涌现的是欢愉,绵延不尽的是痛苦。
他从前……是什么样子?
突然,僵立一旁的祝春澜暴起,袖中飞出一柄长剑,抵在了季应玄颈间,两人步步后退,直逼洞府后的万仞高崖边。
祝春澜说:“今日你与我不能共存,请神女来选,是想让他这个心术不正、受国民唾弃的罪人活着,还是让我——不,还是让孤活着。”
流筝扶着阵阵作痛的额头,召出剑光,想要制止这场闹剧,却听季应玄说道:“无妨,你选他便是。”
流筝与祝春澜都愣住。
季应玄却从容轻笑:“从前是我糊涂,愚蠢,怎么能轻易赴死,留你孤身在世,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妄想你。如今我想明白了,无论你怎么选……即使你选了他,活下来的也一定是我,只有我能陪在你身边。”
话音落,祝春澜发出了一声痛哼,季应玄轻而易举夺了他的剑,刺入他的腹中。
鲜血沿着青紫色的剑刃滴落,祝春澜听见季应玄的低语。
“若你仍是堪不破,待你鲜血流尽,可真要死在这幻境里了,祝春澜。”
一句话,惊醒了两个人。
流筝望着这一幕,突然说:“你确与从前不同了,应玄。”
脑海中像打碎了瓷瓶,瓶中的从前事如水流淌开,沁进了她的意识中。
她取出祝春澜腹中剑抛下高崖,扶他躺在地上为他止血,一边同季应玄说道:“你从前没有这般惜命,能痛快跳下业火地隙,也能轻松将我推开,你我之间的感情,似乎并不能绊住你分毫。”
她将祝春澜交给好容易爬过来的随从:“带他到洞府里面去休息,不要出来,这里很快就要塌了。”
季应玄默默看着他们离开,如今这方白茫茫的天地,只剩下他与流筝二人。
流筝问他:“缘何突然就改了想法?”
季应玄说:“因为我后悔了。”
跌入地隙后,他并非意识全无,又体会了一遍业火焚身的痛苦,幸而雪雾圣莲的种子拢住他的残魂,让他以半梦半醒的游魂状态重新回到流筝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