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谓是一举两得。
高文浩昂首挺胸,神清气爽道:“郑舅父,你怎还不动?”
郑文瑞脸色铁青。
无数道目光落在身上,他如芒刺背,脸色发紫。
自从当初谭明当众斥责他以次充好,给他个没脸后,郑文瑞已经许多年没感受过这种羞辱。
额角青筋暴跳,他暗暗吸气,忍耐住满腔愤懑与耻辱。外甥尚小,妹夫又最疼这个长子,此时万万不能与他撕破脸。
郑文瑞逐渐平息下来,嘴角扬起笑,对谈之蕴和姚映疏道:“谈公子、谭夫人,今日之事是我不对,还请二位见谅。”
弯腰时眼角泄出一缕寒芒。
今日之耻,他郑文瑞记下了。
谭明的昨日,便是高文浩与谈之蕴的今日。还有那姓姚的女人,既然她不识好歹,好好的正室夫人不做,偏要与人私奔,往后,他定会让她成为最低贱的婊、子,求着他弄她。
谈之蕴站在郑文瑞对面,将之隐忍神色尽收眼底,双眼微微眯起。
此人心胸狭窄,又极善忍耐,若给他时间,假以时日,说不定真能成为一块绊脚石。
长睫轻垂,掩住眸底沉思。
谈之蕴礼貌笑道:“误会解除就好,只是郑老爷往后莫要如此冲动,若是再将别人认成拐子可就不好了。脾气好的便罢,若是急性子的,怕是不会轻易放过。”
既然都得罪死了,也不介意再得罪一次。
郑文瑞霍地抬头,眸里射出冷冽寒光,面上依然带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难看,一字字仿佛从牙缝里蹦出。
“多谢谈公子提醒。”
谈之蕴好似看不见他要吃人的目光,颔首微微笑道:“不客气。”
“高兄。”
对马背上的高文浩拱手,谈之蕴道:“我还要赶路,就此别过。”
“诶等等。”
高文浩叫住谈之蕴,笑眯眯取下腰间钱袋子,“谈兄,你家中拮据,遑论还有个酒鬼爹拖后腿,现在又得带上妻儿上路,这一路想是不好过。我这儿有些银子,谈兄拿着路上花销吧。”
他单指勾住钱袋子绳结,神色带着明显的施舍,轻慢轻蔑之意如此明显。
谭承烨是个受不得激的,当下就要出声,被姚映疏一把拉住,摇头示意他闭嘴。
瞄向谈之蕴,姚映疏本以为像他这种书生,应把自尊心放得极重,可他脸色虽然涨红中带着屈辱,眼里神色却极为清明,宛如清潭湖水分毫不动。
姚映疏眨了下眼。
这谈公子,倒是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下一瞬,谈之蕴走到高文浩马下,一脸不情不愿却不得不为了妻儿接受他的施舍,红着脸接过高文浩手中钱袋。
“……多谢,高兄。”
心里暗忖,在县令府上做客那几次,他可谓是收获颇丰,自然知道高文浩与郑文瑞之间势同水火。
虽不确定谭家母子可会顺利离开,但他可是特意拜托卫奇将他离开的时辰报给高文浩,其一是未雨绸缪,其二……
指腹抚摸料子极好的钱袋,谈之蕴嘴角扬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容。
什么羞辱,这分明是临别赠礼才对。
见他这副表情,高文浩心情大好,眉开眼笑地不走心祝贺,“谈兄一路走好,祝你早日高中。”
斜睨姚映疏一眼,高文浩暗自祈祷,希望谭夫人的命格强大些,在那之前就将谈之蕴给克死。
谈之蕴面上羞耻散去不少,握紧钱袋作揖,“借高兄吉言。”
他走回姚映疏身旁,偏首低声道:“走吧。”
姚映疏点头,正要带谭承烨上马车,粗粝嗓音陡然喝道:“不行,你不能走!”
这声音一出,瞬间吸引众人视线。
姚映疏冷眼睨着姚大周。
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来之前,郑文瑞许诺给姚大周不少好处,眼见白花花的银子就要飞走,他自然不甘心。
顶着无数道视线,姚大周大步迈出,端着长辈的架子指责,“自古婚嫁之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欢欢啊,你父亲临走前将你托付与我,你的婚事自然由我做主,如今一无媒人二无婚书,你就要和这个书生走,将我和你大伯娘置于何地?”
“对对对!”
陈小草反应过来,顺着丈夫的话道:“欢欢,你这是私奔,传出去要被人戳脊梁骨的!你二姐还没嫁人呢,往后她如何说亲?”
姚映疏看向姚二桃。
后者瞪大眼,圆溜溜的眼睛气恼不已。
这些人又不知道谭夫人家里还有个待嫁的姐姐,只要他们不说,能影响她什么?
她爹娘非要把她牵扯进来干嘛!
姚二桃暗恨,对父母越发怨恨。
对上姚映疏目光,她小弧度飞快摇头,示意与她无关。
等姚大周和陈小草的视线挪过来时,她又故作失落地低下头,肩膀一颤一抖,似是在小声啜泣。
姚映疏:“……”
她不去唱戏真是可惜了。
陈小草却很是满意闺女的表现,语重心长道:“欢欢啊,你自幼和你二姐一同长大,姐妹感情深厚,难道你真的想看她婚事艰难?”
姚映疏眼里藏了冷笑。
纵观姚二桃的行为,怕是早就对她的婚事有了想法,哪用得着他们给她谋算?
大伯大伯娘一口一个为了姚二桃,背地里却谋划着将她嫁给傻子,摊上这样的父母,也不怪二姐为自己打算。
“大伯、大伯娘,你们可是忘了一件事?”
姚映疏指着自己,一字一字道:“我早已嫁人了。”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她语气郑重说出自己并不在意的世俗观点,“我如今是谭家人,我的婚事,大伯大伯娘还做不了主。”
“承烨。”
姚映疏认真对谭承烨道:“你可愿随我改嫁?”
她态度如此郑重,谭承烨不由挺直腰背,掷地有声,“当然。”
姚映疏又面向谈之蕴,如水鹿眸盛满涟漪,“谈公子,你可愿堂堂正正迎我入门?”
对上那双恰似柔情春水的眸子,谈之蕴浅笑颔首,“自是。”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年轻男子语调温和,态度真切,桃花眼温柔缱绻,姚映疏恍惚间觉得,他们宛如一对真正的有情人,在众人的见证下互许终身。
这个念头让她微微打颤,忙不迭清醒过来,抬起脸,态度礼貌但疏离颔首,“大伯大伯娘,这门亲事谭家的一家之主已然同意,就不劳你们操心了。”
姚大周脸色铁青,陈小草气得胸脯上下起伏,正欲再说什么,高文浩手持马缰,懒洋洋道:“谭夫人现在和谭公子才是一家人,你们不过一门亲戚,管那么多干嘛?”
姚大周偃旗息鼓,沉默着看了陈小草一眼。
陈小草搓手,赔着笑脸道:“县令公子说得是,我们不管了,不管了。”
姚映疏想翻白眼。
欺软怕硬的两口子。
她不想再纠缠下去,下颌轻抬,“时候不早了,咱们走吧。”
就在这时,姚光宗拾起地上石头砸向姚映疏,骂道:“自甘下贱的婊、子,你不配做我姐!你要走,先把我的银子给我,然后滚得远远的,再也别回来!”
谈之蕴离得近,反应极快拉了姚映疏一把,没让那块石头砸在她身上。
谭承烨气,“你骂谁呢小废物,她的银子凭什么给你?”
姚光宗小脸狰狞,“我娘说了,几个赔钱货的银子都是我的,我的!”
谭承烨气疯了,“你才是赔钱货!只知道惦记姐姐兜里银钱的蠹虫!上次的教训还没吃够是吧?”
他再度将怀里大福扔出去,破出怒音,“大福快上!给我狠狠教训这个不长脑子没心肝的废物,啄死他!”
“咯咯咯!”
大福梗起脖子,愤怒飞到姚光宗头顶,使出吃虫子的劲,狠狠往下一啄!
第29章
“啊!”
姚光宗重心不稳, 站得歪歪扭扭,捂着额头痛得尖叫,“娘!快把这鸡捉住, 我要宰了它!”
“光宗别怕,娘这就来。”
陈小草着急忙慌护住姚光宗, 一脸凶戾去抓作怪的母鸡。
“大福回来!”
雄赳赳气昂昂的母鸡根本不听谭承烨的话,在陈小草的手抓来之前,两只爪子在姚光宗头顶用力一蹬, 扇着翅膀飞到地面,举着鸡嘴连啄好几下姚光宗的脚背,在他的惨叫声中迈着小碎步快速回到姚映疏身边。
好样的!
虽然对大福不听话不满,但它此举深得谭承烨之心, 将大福拎回篮子, 一脸倨傲地看着姚家母子, “大福威武,专治喷粪的嘴。”
大福咯咯两声,骄傲地扬起鸡脖子。
姚映疏嘲讽的目光掠过姚家一家三口, “走吧。”
这次是真的能走了。
登上车辕,姚映疏往回看一眼, 目光从正在安慰姚光宗的陈小草、垂头不知在想什么的姚大周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人群中的姚二桃身上,嘴唇无声张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