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侄女啊,你老实跟我说,我闺女这几年在你家过得咋样?”
视线小心翼翼从那刀上挪开,姚二桃看向面无表情的姚闻远,心脏抖了抖。
害怕的同时,又不合时宜地想,看来小叔是真的失忆了。
姚二桃抖着嘴唇开口,“小叔,我……我行二。”
“哦,那二侄女。”
姚闻远把腿往椅子上一搭,“你好好跟我说说。”
姚二桃视线往后,姚大周和陈小草沉着脸,眼中威胁之意格外明显,她咽了口唾沫,抿抿唇,豁出去一般道:“小叔,自从你走后,我爹娘就把你盖的房子占了,他们把欢欢的屋子给了光宗,这么多年来,她只能和我睡一间。”
“我爹娘面子功夫做得极好,村里人人都以为他们是真心待欢欢,却不知在私下里,我娘每日都把家里的活计交给我和欢欢,吃的穿的,永远都先紧着光宗,多吃半碗就要挨骂,衣裳破了只能自己补。夏秋还好,到了冬天,没新衣穿不说,手脚上的冻疮都肿了,却不得不用冷水洗一家人的衣裳。多烧些热水就要被骂浪费柴火,可那些柴火分明就是我们捡回来的,我们怎么就用不得了?”
想到这些年的不平,姚二桃越说越伤心,眼泪如开了闸的堤坝,止都止不住。
“我们时常吃不饱饭,欢欢便跑到山上摘野菜野果,下水捉鱼,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只能在外面吃了才回来,兜里要是多装几个果子,那必然是要收缴给光宗的,还要被骂不知感恩,不体贴弟弟。”
怨恨和愤怒堵在心口,姚二桃越说越激动,红着眼瞪向姚光宗,“爹娘偏心也就罢了,可为何不能待我们好一些?就这么容不下我们吗?”
“今年开春,爹娘打算把光宗送到镇上入学,可家里银钱不够,正好欢欢到出嫁年纪了,他们便想把她嫁给镇上李家的傻儿子,换一大笔彩金。但不知为何,欢欢忽然被县里的大财主谭老爷看上,我爹狮子大开口,足足要了一千五百两礼金,把她迷晕塞进花轿嫁过去了。”
姚二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啜泣道:“小叔,这些年来,欢欢受大委屈了,她一直盼着你能回来,如今你好不容易回来了,定要给她做主啊!”
“哐——”
姚闻远站起,气得一脚把椅子踢开,怒道:“你们就是这么对老子闺女的?”
陈小草吓懵了,哆哆嗦嗦说不出话。
姚大周心中大恨,这个赔钱货!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溺死她!
“老二,你别听这死丫头胡说八道!她怨恨我和她娘偏心光宗,又不满家里替她说的亲事,把爹娘当仇人看,这是故意在挑拨离间呐!”
“欢欢是我亲侄女,我能这么害她吗?那谭老爷家财万贯,我是让她去过好日子的!”
“小叔。”姚二桃哭,“你知道我爹娘给我说的亲是谁吗?就是那姓李的傻子!那傻子发疯会打人,若非我提前提防着,现在早就、早就……”
姚二桃掩面而泣,“爹娘连我这个亲闺女都能卖,一个侄女而已,只要有钱,在他们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
姚大周勃然大怒,“这个孽女!我是你老子!你居然……”
“够了!”
姚闻远一巴掌拍在桌上,那桌子瞬间瘸了条腿,吓得陈小草心尖一颤。
“你以为我怎么知道你的住处的?”
姚闻远冷冷睨着姚大周,“老子回了村子,知道你把我闺女嫁了!费心费力找到这儿来,只是想问问我闺女嫁到哪家去了。谁能想到,你这猪脑子居然能想出用二侄女替我闺女的蠢法子。”
“好歹是我唯一的老哥,老子配合跟你们演了一天的戏,就是想看看你什么时候收场。”
“结果,你当我又瞎又聋啊!”
光看二侄女还不觉得,可他们一家三口站在一处,瞎子都能知道她是谁的闺女。
原本找到唯一的兄长,姚闻远心里还是欣喜的,可见到的第一面,他那大嫂不说欢喜,甚至满脸惊惧,当时他心里就觉得不好,却还是存着些许期待。
没想到,这两人的真面目竟如此丑陋,简直令人作呕。
“头儿。”
一人走上前来,冷冷看了姚大周夫妻俩一眼,“咱侄女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是啊头儿,要我说啊,直接打断他们的腿。”
姚闻远拧眉。
“不准打我爹娘!”
被压住的姚光宗拼命挣扎,大吼大叫,“姚家的一切都是我的!二姐三姐吃我家的住我家的,本来就该让着我!我爹娘没错!她们的银子都是我的!”
姚二桃看着这个被疼爱多年的弟弟如此理所应当地说出这些话,一股凉意从心底升起。
她忽然抱住自己的身子,不寒而栗。
姚闻远一听这话大怒,“打,狠狠地打!连着小子一起给我打!”
“是!”
姚闻远沉着脸道:“二侄女,你跟我来。”
那几个身形魁梧的人走到姚大周夫妻面前,惨叫声一瞬响起,听得姚二桃快意得很。
她擦干眼泪,跟着姚闻远进屋。
“二侄女,坐。”
姚闻远拉了根凳子放在姚二桃面前,努力放缓声线,“你方才说,我闺女跟一个书生走了?”
“是。”
姚二桃战战兢兢坐下,保持镇定,将当初在雨山县城门口发生的一切和盘托出。
“你的意思是,那姓谭的老头子死后,许多人觊觎他家家业,我闺女在雨山县待不下去,只能带着那姓谭的小兔崽子跟一个姓谭的书生走了?”
姚二桃点头,“是的。”
“这些王八羔子!”
姚闻远一巴掌拍在桌上,骂道:“打量着老子不在,欺负我闺女是吧?还有那姓谭的书生,拐带良家闺女,八成也不是个好东西。”
姚二桃吓得肩膀一抖,小心翼翼觑了姚闻远一眼,劝道:“小叔,你别担心。欢欢那么聪明,肯定给自己留有后手,至于那书生……看着人还不错,应该不会苛待欢欢。”
姚闻远冷笑,“一个穷书生,他是有三头六臂还是铜筋铁骨,我闺女就这么跟他走了?”
姚二桃咳嗽一声,“那书生他……生得很是好看。”
她和姚映疏一起长大,算得上这世上最了解对方的人。
“欢欢她喜欢好看的。”
姚闻远:“……”
这小闺女怎么养了这么个坏性子,喜欢看脸呢?
他恨铁不成钢,“小白脸有什么好的?是能给她吃还是能给她穿?”
姚二桃声音越发小了,“听说还是个秀才。”
姚闻远:“……”
秀才啊。
他不情不愿承认,那确实有些本事。
“二侄女,你可知道我闺女上哪儿去了?”
姚二桃摇头,“不知。”
姚闻远面色忧愁,那秀才的来历从前的雨山县县令和那姓郑的奸商肯定知道,但他们的坟头草一个比一个高,大雍这么大,他上哪儿去找女儿?
深深叹了口气,见姚二桃实在不知别的,姚闻远起身往外。
“小叔!”
姚闻远停下脚步,回头问:“二侄女,你还有事?”
门外的惨叫声已经没了,但依稀能听到拳拳到肉的闷响。姚二桃紧咬牙关,跪在姚闻远面前,深深叩头,“请二叔帮我。”
今日已经彻底和姚大周夫妻撕破脸,以他们的性子,伤好之后肯定不会放过她。
她好不容易嫁了个有出息的丈夫,她未来的日子会蒸蒸日上红红火火,绝对不要和姚大周陈小草一起烂进泥里。
姚二桃哽声,“小叔,求你救救我。我今晚已经和爹娘彻底闹翻了,你一走,他们一定会打死我的。求小叔看在往日的情分,看在我告诉你一切的份上救我一命。”
姚闻远回身,扫视自己的侄女,“你想怎么做?”
这话听着有希望,姚二桃抬脸,露出一张泪流满面的脸,“我想离开这里,到一个我爹娘找不到的地方生活。”
姚闻远抱胸,“这事你自己不也能办到?求我作甚?”
姚二桃垂首哽咽,“我除了想自己离开,还想带着大姐一起走。”
“你大姐?”姚闻远问:“我大侄女?”
“是。”
姚二桃点头,“小叔有所不知,你走后不久,我爹便把大姐嫁出去了,她婆婆为人苛刻,这么多年因大姐生的全是女儿,脾气越发古怪,动辄打骂她。大姐回家哭诉过许多次,可爹娘总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由分说把她赶出去,次数多了,她许是心凉了,便再也不来了。”
“前几日我瞧见她,瘦得只剩皮包骨了,就连我三个侄女也瘦得跟猴似的。”
姚闻远拧紧眉头,低声骂道:“这跟畜生有什么区别!”
好歹也是他侄女,以往关系如何两说,但眼下有难,岂有不帮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