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之蕴轻咳一声。
华煜何曾见过他这般模样,稀奇地瞧了两眼,随后道:“马车就在外面,咱们先走吧。”
将一家三口送到,华煜撩开车帘子挥手,“谈哥,祖父让你去家里吃顿便饭。”
“行。”谈之蕴应,“后日如何?等我补过了中秋再登门拜访。”
谈哥刚从号舍出来,自然是想与家人待在一处,华煜颔首,“谈哥何时登门皆可,我在家中静候。”
谈之蕴挥挥手,目送华府的马车离去。
进了屋,他率先去厨房生火烧水,打算好生把自己打理打理。
谈之蕴考完,姚映疏心里就跟放下一块巨石似的,整个人都轻松不少。
她打算今晚上摆一桌,好好庆贺庆贺。
进进出出逛了一圈,姚映疏摸着下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她把谭承烨拉出来,手肘落在他肩上,“你觉不觉得少了什么?”
谭承烨视线巡睃,“过中秋的话……少了花灯。中秋若是没花灯,岂不是少了许多乐趣?”
姚映疏赞同点头,接上他的话,“还有月团和酒。”
对视一眼,两人瞬间做出决定,“咱们现在就去买。”
回屋揣上银子,和谈之蕴打了声招呼,姚映疏挎着篮子,和谭承烨出门去了。
厨房里的谈之蕴也松懈不少。
前两回心头挂念的都是考试,完全没注意到自己从号舍出来后的形象,方才从水缸边经过时低头瞧了一眼,他下巴上都长了一圈青茬,神情疲惫,看着格外邋遢。
一想到方才他顶着这样一幅姿容出现在姚映疏面前,谈之蕴便呼吸一滞,接受无能。
深深吸气,谈之蕴起身试探水温。视线无意间往一旁瞥去。
锅上盖着盖子,隐隐有水汽从里透出。
他把盖子揭开,低头一看,里头温着饭菜,源源不断的水汽正在往上冒。
谈之蕴眸色瞬间柔和,用布包着手一样样往外端。
算了,看见就看见吧,他们是要过一辈子的,若是永远都端着一张完美的假面,那还算是夫妻吗?
谈之蕴用筷子夹起一块鸡肉,慢慢送进嘴里。
吃过饭,又好生清洗一番,谈之蕴竟一时不知该做什么。
昨夜满心都在防备陈行瑞使坏,他并未睡好,此时此时全身心放松,困意自然而然上涌。
他转身朝自己屋里走去。
或许是身处熟悉的环境,谈之蕴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时外边天色已黑,他穿上外衣推开门,却陡然一怔。
院里不知何时挂上了花灯,莲花灯安静挂在檐下,旁边是一盏玉兔灯。视线再度挪动,六角宫灯、美人灯、螃蟹灯……
两盏鱼灯插在地面,像是两个尽忠职守的守卫。
整间小院被花灯照亮,灯火葳蕤,美得令人惊叹。
“这盏灯太丑了,你能不能把它拿远些?”
“不要,我喜欢,我就要挂在这儿。”
母子二人的说话声传来,谈之蕴怔怔回神,只见姚映疏和谭承烨端着菜往院里走。
注意到他的身影,小少年喜道:“谈大哥,你醒啦?时机刚好,快来快来。”
他往院里努努嘴,声音里满是喜悦,“咱们现在就能开吃了。”
谈之蕴这才意识到院里多了张小桌,上头摆满了瓜果与菜肴,一只纯白瓷瓶内插着几支月桂,花香悄无声息在空气中蔓延。
谈之蕴接过姚映疏手里的菜盘子,将之放在桌上,“这些都是你们下午买的?怎么不叫我?”
“是啊。”
谭承烨答,“我们几乎把那家摊子上的花灯都买回来了,那店家光是送就送了好几趟呢。”
姚映疏接话,“你刚考完,当然是要好好睡一觉,这些我们都能做,唤你作甚?”
她招呼两人落座,“快坐吧,今个儿虽然不是中秋,但这月亮也挺圆的,赏月用膳,也算雅事。”
“谈大哥快坐啊。”
谭承烨早就忍不住了。
姚映疏狠心花大价钱买了好些蟹,方才她做菜的时候他就偷偷咽了好几口唾沫。
自从他爹过世后,他再没吃过这种好东西,哪怕只吃一只也是好的啊。
看出谭承烨眼里的馋意,谈之蕴失笑入座。
姚映疏没动筷,一人斟一杯酒,“桂花酒,那店家说并不醉人,我敬你们一杯。”
“祝谈之蕴夺得本次秋闱解元,谭承烨身体康健,学业有成,姚映疏日进斗金,躺着收钱。”
三只酒杯相撞,发出清脆响声。
一阵夜风吹过,院里花灯摇曳,为三人脸上镀上一层闪烁的灯光。
几朵桂花拂落,刚好掉进酒杯里,姚映疏低头笑一下,率先仰头一饮而尽。
谈之蕴笑,“那就祝姚映疏所愿皆所得。”
话落,他也饮尽杯中之酒。
谭承烨噘嘴,“为什么只有你日进斗金?我也要。”
他把酒杯送到唇边,试探性抿了一口,咂咂嘴,感觉味道还不错,这才一口饮完。
喝完酒,姚映疏招呼两人用膳,“这醉蟹我也是第一次做,快尝尝味道如何。”
谭承烨夹了一个,艰难将蟹肉剥出,嘴里嘀咕,“没有蟹八件,这蟹肉一点也不好剥。”
姚映疏笑话他,“你不是只吃一个?好不好剥对你又没大碍。”
谭承烨切一声,大声回复,“明年我也要吃的!”
“那就明年再说。”
姚映疏尝了口自己剥出的蟹肉,眼睛一亮,“好吃,你们也快尝尝。”
谭承烨立马吃一口,“好吃诶。”
“当然,也不看是谁做的。”
“主要还是因为这蟹肥美。”
“你一天不呛我皮就痒啊?”
听着母子俩拌嘴,谈之蕴嘴角情不自禁上扬,他给自己斟一杯桂花酒,浅啜一口,旋即为姚映疏剥蟹。
掰下蟹腿,动作忽然一顿,他偏头看向放在手边的清酒,眸中似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翻涌。
圆月之下,花灯之中,他忽然觉得,酒也不是那么难入口。
“这鱼好香,我给你弄一块?”
姚映疏的声音打断了谈之蕴飘离的神思,他回神,对她微微一笑,“好。”
手上继续,将鲜美蟹肉全部剥出。
皎洁月光与辉煌灯光相映照,整座小院仿佛被镀上一层柔美光辉,一家三口说笑着享用美食,氛围尚好。
姚映疏觉得卖酒的店家着实不诚恳,说了这酒不醉人,可眼前的谭承烨分明已经变成了小醉鬼,双颊酡红,晕晕乎乎地趴在桌上,眼睛里似乎冒着金星。
他伸手在空中乱晃,语气夹杂着醉意,“好多星星啊,怎么这么多星星?”
姚映疏抬头往天上看一眼,“一、二、三……总共就七颗,哪来的那么多星星?你喝醉了吧。”
“我可没醉。”
谭承烨忽地坐直身子,一本正经道:“我刚才是在考验你,你能数得清天上星星有多少,那就说明……”
姚映疏接,“说明什么?”
“说明,说明……”
谭承烨咧嘴一笑,大声道:“说明你不是个傻子!”
姚映疏:“……”
她气笑了,“我当然不是傻子,你才是喝傻了吧?”
心里隐隐后悔,“早知他酒量这么不好,方才就不让他喝酒了。”
谈之蕴笑,“今夜高兴,喝一杯也无碍。”
姚映疏叹气,“算了,把他弄进屋让他睡下好了。”
“弄我干嘛,我自己去。”
谭承烨噌地站起,步履稳重地往屋里走。
姚映疏疑惑,“你说他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
谈之蕴忖度,“半醉半醒吧,意识是清醒的,只是不能控制行为。”
“不管他了,咱们吃自己的。”
姚映疏摆手,拿起盘里的石榴,用匕首切成两半,分一半给谈之蕴,“你吃吗?”
谈之蕴顺手接过。
姚映疏取来一个干净的盘子,剥开石榴皮,取出石榴籽,一一放进盘子里。
果粒呈现出红色玛瑙般的亮泽,无声滚落盘中,留下点点红色汁水。
姚映疏莹白指尖也沾染上了石榴汁,仿佛雪中落梅,纯净中夹带清艳。
谈之蕴收回视线,学着她的模样将石榴籽放进盘里,心中犹豫不决。
今夜氛围正好,令他心中生出一股冲动,想将满肚子的话全部说给她听。
可理智又告诉他,现下并非最好的时机,他要做的是徐徐图之,而不是在不确定她心意的情况下,将两人的关系弄僵。
理智与情感在脑中拉扯,谈之蕴倏地心浮气躁,指尖无意间用力,捏破了手中石榴籽,汁水瞬间淌了满手。
谈之蕴忍不住开口,“欢欢,我有……”
“哐当——”
屋内忽然发出一声响动,将谈之蕴的话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