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年紧忙追上去焦急问道:“你要抱到哪儿去,往后可会还我?”
“看你表现,若是乖巧听话,课业有成,我允许你每隔一日看半个时辰。”
这话本跌宕起伏,勾人得很,让他间隔整整一日才能得知下一回剧情,这不是要把他急死吗?
谭承烨哀嚎一声,“没得商量?”
“没得商量。”
“真的不能通融一下,每日看一个时辰?”
姚映疏冷酷无情,“没得商量,背书去,别扰我好眠。”
房门无情合拢,谭承烨垂着脑袋靠着门扉蹲下,扁扁嘴作啜泣状。
我的话本子啊!
好端端被谭承烨吵醒,姚映疏当下困得很,把话本子随意往桌上一放,脱鞋上榻,双腿夹住被子,头往枕上一歪,很快睡去。
轻柔平稳的呼吸声在屋内响起,风从窗外吹进来,桌上果子滚动,骨碌碌顺着桌面滚下,发出沉闷响声。
守在门口的小厮早已换了一人,听见动静往屋内探头望去,扬声问询:“谈公子可有事吩咐?”
沉闷脚步声钻入小厮耳中,一道人影徐徐从屋内走来,年轻男子身上衣衫添了褶皱与墨渍,略显脏乱,他一天一夜未眠,眼下青黑,神情疲惫,却不掩通身皎月入怀的清雅俊逸,依旧如初见从容妥帖。
谈之蕴拱手,“劳烦小哥通报一声,这题,我已全写完了。”
小厮震惊,“写完了?”
这么快?
谈之蕴勉强牵了牵唇,“小哥可入内查验一番。”
小厮收起震惊的神色。
将题往上一递,做没做完这可做不得假。
小厮笑着作揖,“谈公子说笑了,小的粗鄙之人,怎好轻动秀才公的笔墨?厨下已备好热食热汤,烦请谈公子先行用膳洗漱一番,再睡上一觉,待精神头睡足了,我家老爷自会召见。”
谈之蕴心里松了口气。
这一关算是过了。
他俯身作揖,“那便有劳了。”
小厮侧身避过,口中连称不敢。
这一天一夜,谈之蕴饭吃得仓促,更多的却是用糕点饱腹。
他又困又饿,待小厮送上热水清洗过后灵台稍显清明,忍着困意吃过饭,合衣倒在榻上补眠。
身处陌生环境,加之心里存了事,谈之蕴睡得不太踏实。
半梦半醒间似是发觉屋内多了道别的气息,他霍然睁眼,猛地起身。
一抬眸,正正对上屋内另一道视线。
第78章
那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穿着一身素衫端坐在椅上,双手拿着宣纸,面容端肃, 精神矍铄,一双利眼透着别样的神采。
目光直视谈之蕴, 老人沉声道:“你便是谈之蕴?”
意识到此人是谁,谈之蕴急忙下榻穿鞋,抚平衣衫, 躬身作揖,“晚生谈之蕴,见过华老爷子。”
华老爷子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通,鼻间发出一声冷哼, “不过生得齐整些, 薛英竟在信中将你夸得天花乱坠, 活跟天上仙似的。”
谈之蕴嘴角带笑,“老师自幼看我长成,待我如子, 言辞自然夸大些。”
华老爷子将手中宣纸放下,“只用一天一夜便将这题做完, 且鲜有错漏,可见有几分才学。”
谈之蕴俯身,谦逊道:“老师悉心教导之景时时浮上心头, 这些初学之书更是不敢忘,也得多谢华老爷子手下留情,才堪堪完之。”
华老爷子冷呵,“牙尖嘴利。”
“我且问你,既已入城, 何不立即登门拜访?如此怠慢,这便是你的求学之心?”
谈之蕴微怔,千想万想,万万没想到谈老爷子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冷眼相待。
他无奈一笑,“家中妻儿此行亦与晚生一道,他们二人人生地不熟,晚生放心不下,先行陪他们赁屋落脚,这才耽误了时日。”
“妻儿?”
华老爷子皱眉,“你师不是在信中说,你才新婚不久?”
这么快连儿子都有了?
谈之蕴解释,“是内子前夫所留之子。”
华老爷子手摸胡须,细细思量。
能容忍妻子前夫的儿子,且观言行,待他也有两分真心,倒是个能容人存善心的。
他故意沉下脸,问道:“如你所说,妻儿却比求学更重?”
谈之蕴意外,略略抬头对上华老爷子的眼,不解道:“此二者如何能相提并论?妻儿是家人,求学是为上进解惑,无法言明谁之更重。”
“倘若偏要你从中择一呢?”
谈之蕴缄默须臾,“不知老爷子之‘求学’可是指的自己?”
华老爷子拧眉,“有何区别?”
“区别甚大。”
谈之蕴含笑道:“失了华老爷子这块松烟墨,晚生大可另寻他人,抑或是自行温习,求学而已,只要一本书,一支笔,何处不可学,何处不能学?没有他人相助,晚生未必不能得中秋闱,蟾宫折桂。”
“可我妻我子,这世上唯他们二人矣,再无人相替。”
这番话落下,华老爷子许久不曾开口。
谈之蕴不卑不亢与他相视,毫不退缩。
须臾,华老爷子忽地一拍大腿,“好,好啊,好个谈之蕴。简直狂妄!”
肃容退去,他指着谈之蕴大笑,“但老夫喜欢!”
“说得不错,只要有书笔,只要有心,何处不可学?你这小子,合老夫脾性。”
谈之蕴心间一松,嘴角带笑,“那老爷子,晚生可能起身了?”
华老爷子大笑,“起起起,无人不允你起身。”
他对谈之蕴招手,“你过来,让老夫再考考你。”
“是。”
二人这一谈论起学问便至深夜,直到小厮敲门提醒,“老爷子,夜深了,您该歇息了。”
华老爷子意犹未尽,“再等两刻钟。”
小厮无奈,“老爷子,您再不歇息,明日小公子若是知晓,定该发脾气了。”
华老爷子抱怨一声,“只知歪缠的臭小子。”
他阖上书起身,“行,老夫这就回去。”
转头对谈之蕴道:“明日你来书房寻我。”
“老爷子见谅。”
谈之蕴拱手,“晚生已有两日不曾归家,恐家中妻儿担忧。”
华老爷子嘴一撇,“行行行,那你后日再来。”
谈之蕴笑,“是。”
正要动身,华老爷子想起一事,目光瞥过谈之蕴的手,“手可上药了?”
谈之蕴捏住右手,含笑开口,“已上过了,多谢老爷子关心。”
华老爷子嗯一声,施施然起身往外。
送华老爷子出了门,谈之蕴坐回榻上,目光从屋内扫过。
此处虽处处简朴,但家具布置无一不精致,可见华家底蕴。
听老师说,这位华老爷子可是名满天下的大儒,在文坛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若非老师年轻时曾救过华老爷子一命,一手草字入了他的眼,这么多年来两人偶有书信往来,今日他也不会坐在此处,受益匪浅。
谈之蕴闭上眼,轻轻合拢掌心。
这还只是第一步,往后,他会往更高处去,揽尽山河。
……
天将将亮,谈之蕴便留下口信兀自离开华府回家去了。
平州城太大,等他买完母子俩喜欢的吃食回去,太阳已高高悬挂在苍穹。
门一推,谈之蕴没在院子里看见人影,“娘子,承烨?”
没听到回声,他心下腹诽,没在家?
边往堂屋走。
站在门槛外瞧清屋内情形,却是一时愣住了。
姚映疏躺在躺椅上双手拿着话本,一腿高高翘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晃两下。
谭承烨坐在她不远处,嘴里大声背着书,手上却偷偷摸摸地在拆针线,手里布料上的绣纹被他摧残得不成样了,细碎线头掉得一地都是。
细细一听,他背得也不正经东西,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
谈之蕴诚心发问:“你们在做什么?”
无人应答。
谈之蕴缄默须臾,默默拔高音量,“娘子,我回来了。”
“啊?”
姚映疏嘴里敷衍回道:“你回来了。”
把手里那页看完,她才慢吞吞抬头,“怎么去了这么久?”
谈之蕴站在门口,对上她眼神里尚未散去的兴致,再度问道:“娘子,承烨,你们在做什么?”
“我看书呢,至于谭承烨,他不是在背……”
书字尚未吐露,姚映疏偏头朝谭承烨看去,脸色立马大变,怒气爬上脸庞,“谭承烨,你在做什么?!”
“知之者不如好之者……我在背书啊。”
抽空抬一眼,眼见姚映疏怒气冲冲地直直往自己冲来,谭承烨吓得肝胆俱颤,颤着声儿问:“你你你你作甚呐。”
“你问我作甚,我还要问你作甚呢!”
姚映疏怒不可遏地指着谭承烨手里的东西,气得声音都变了调,“我好不容易绣的,你居然给我拆了?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