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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夺妖妃_坐定观星【完结】(60)

  都说否极泰来,他们为了逃命躲到此处,山径崎岖,想来官兵难以寻觅,小命也可保住了。

  面对美人,还是生平罕见的美人,叩门之人的声音骤然温和起来:“女郎,我们同伴伤重,眼见就要溺毙于风雪中,可否让我们进去避避寒风”

  李瀛静静地看他,橘灯微明的光自下而上地映着她秀丽的五官,她牵住不安的酥酪,微微侧身,说:“你们进来吧。”

  得到准许,那几人便进来了,在皑皑大雪里,顶着满鬓风霜,瞧见一院的生机。

  院里正中有一只木桌,下边收着两只藤编的交杌。

  南墙下种了一面花墙,在这样的大雪天里依旧有一线绿意,不必多说,在来年又会生发出满墙花荫。

  花墙外有一只秋千,外面下了这么大的雪,上面只有一点薄薄的白。

  歪歪扭扭的藤萝筐堆在檐下,编得不好看,却细细密密的,很扎实,里面用冰雪封着吃食。

  西面水缸里闷着酒,带着梅子的香。

  虽说田园风光亦有些意趣,如此简陋,到底不如昔日钟鸣鼎食,仆役如云的日子,几人无言,也不看那女郎如何神色,先将那位受伤的同伴抬入茅庐。

  见庐中漆黑,又无灯盏,其中一人一把夺过李瀛手中的橘灯,搁在矮案上,直直放在他们之间。

  那女郎被夺了唯一灯盏,也不恼,立在不远处,垂眸望着他们。

  圆滚滚的橘灯光芒微弱,照亮几人各异的阴郁神色,他们无不衣裳破烂,身上带着伤,像是被人追杀,狼狈不堪。

  风雪叩门的轻响中,有人不管不顾地大骂出声:“那谢雪明当真可恶,欺君罔上,大逆不道,陛下殡天,必定和他脱不了干系!”

  什么

  李瀛愣住了。

  她的手一颤,凶神恶煞、似乎随时准备上前扑咬生人的酥酪不动了,转而担忧地看向她。

  李瀛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他们说陛下殡天,正值青年的赵稷死了眼下外边似乎是谢雪明掌权,将他们逼入穷巷。

  在她死后,这短短三载春秋,到底发生了什

  么

  那伙人又道:“此人看似温和内敛,实则狂悖无伦,杀孽深重,上天若有好生之德,迟早收了这妖孽去!”

  “此人此乃古往今来第一佞臣也,顺他者昌,逆他者不死则亡,实在可恶至极!我等事君以诚,匡扶皇室,反倒被他追杀灭口!”

  几人越说越激动,缩在小小茅庐中破口大骂,翻来覆去,都是说谢雪明该死,一死不足以平恨,该千刀万剐,业火焚身。

  四面死寂,惟有骂声不绝于耳。

  比起恨意,这伙人对谢雪明更多的是畏惧,像被打怕的落水狗,只能缩在暗处咒骂。

  情之所至,有人骤然大喝:“拿酒来!”他们要水缸里的梅子酒,李瀛脚步顿了顿,红衣蹁跹,不多时便取来酒。

  几人胸膛剧烈起伏,接过酒樽,轮流饮下驱寒,其中一人似笑非笑看向李瀛:“这茅庐中还有一人,是谁”他厉声道:“叫她出来侍酒!”

  院中木案下收着两只交杌,他左右观望,小院内并无半点男人留下的痕迹,既然如此,那便是两个潜逃在深山中的女郎了,着实有趣。

  不是山野艳鬼,便是命案逃犯,也罢,让他们来降一降。

  还不等青俪从房梁上翩然而至,几人轰然倒下,那位不曾饮酒的伤者也跟着倒下了。

  也是奇怪,能药倒一只山猪的药量,用在人身上,竟然拖到现在才发作。

  白白浪费了一壶梅子酒。

  李瀛无声叹息,取了橘灯,剥出里面的香片,摁在外面的雪里,慢慢地熄了。

  这几个不速之客,是杀了,还是埋了呢外边的雪这样大,活生生冻死几个人,应当很容易。

  身旁落下一道黑影,青俪身姿轻盈,无声无息地落下。

  方才那些人所说的话,她也一字不漏地听见了,外面时局大变,风云变幻,本就是她们无法控制之事。至于他们说旧主很可能弑君,说实话,她一点也不怀疑此事的真实性。

  弑君谋逆,是那位能做的出来的事。

  只是,皇后毕竟是陈郡谢氏的嫡系血脉,又是他同父同母的胞妹……

  也许党权之争,血脉亲缘为轻,至高权势为重,两相取舍,酿就当前局面。

  三年了,从建平二年到建平五年,十九岁到二十二岁,距离她薨逝那日,足足过去三年了。

  风雨晦明,俯仰百变,偌大的镐京,她生长的地方,也许已经无人记得她了。

  无论是世人骂名,还是坊间燕闻秩事,都不再有她的名字。这样很好,很宁静。

  还要再藏吗,她难道能在这处偏僻的翠山躲藏一世么。

  三年了,除了青俪以及一只雪白的狗、翠山里的野鸡野獠以外,无人和她交流,平静太过,反倒寂寥,她还要继续在这里躲藏么

  李瀛望着那些骤然闯入她平静生活的人,手中的橘灯浸透了雪,冰凉湿漉,寒意一点点地渗透她的指尖。

  青俪正俯身在那些人的颈上比划,来者皆是客,即是客,便赏他们个痛快罢。

  一片死寂中,翠山里的虫鸣鸮号,风声雪响,都被一股更大的、更罕见的动静压下。

  酥酪又开始吠了,藤编的绳开始在李瀛手中颤动,她缓缓低眉,看见酥酪向来温和的兽瞳中满是警惕,一眨不眨地盯着院门的方向看。

  那里,无边密林在黑暗中现行,那扇小小的柴扉被照出轮廓,恍如白昼。

  火光燎亮满天惨白,风雪如幕,被冲天火光一剑挑之。

  第65章 好久不见他说

  地宫深深,黑天墨地。

  逼仄的地道两旁高悬长明灯,三年过去,灯已经灭了,灯纱破了,只剩灰败的框架在黑魆魁的地底飘忽。

  骊山妃陵又冷又黑,是她长眠之地。

  耳畔钟磬声响动,在漆黑暝暗的地宫里长鸣不绝,空灵回响。

  谢雪明凝着那道蒙灰的檀木棺,好似全然没发觉身旁众人怪异恐惧的目光。

  在这幽深地宫里掘墓开棺,谁能不怕。

  想来谢国公当真是恨极了那位妖妃,以致于在她死后的第三年,依旧不依不饶,要她死后不得安生。

  人死灯灭,纵有生前恨海仇天,死后恩怨俱了,又何至于此

  陛下前不久殡天,膝下无子,谢首辅做主从皇室旁枝择了一位年幼的世子,入主宗祀,践祚大宝。

  幼帝奉谢首辅的话为圭臬,无有不从,自此内廷外朝,四海九洲,都是他谢雪明一人的天下,生杀予夺,全在他一念之间。

  掘妃陵,开灵柩,如此荒唐,往前一千年,往后一千年,都是前所未有之事!只是谁又敢置喙,此时个个垂眉立在地宫中,一壁在心内暗骂荒唐,一壁收敛神色,生怕触怒了谢首辅。

  一番做法祷祝后,着明净衣的僧人分布在灵柩四面,小心剥下棺钉,战战兢兢地抬起棺盖,一时尘埃浮动,像雾,像云,积攒了三载春秋的尘土霎时间扑面而来。

  那道峻拔皎洁的身影俯下身,往灵柩内望去——棺内赫然横着一道白骨,有微小的蠹虫在灰尘中爬行,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响。

  艳皮风化,只剩一副枯骨。

  “人死,不能复生。”

  耳边似乎响起沈谙之的声音,带着怜悯,混着嘲意。

  地宫里忽有长风吹来,穿过破旧的灯框,吹起一地的锦绣灰。

  钟磬不响了,四面八方的提灯火光辉煌,僧人与缇绮彻底藏不住面上神色,惊疑不定地看向谢首辅。

  ……这哪是恨极了妖妃的模样!

  冷,谢雪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冷,这地宫里太冷,冷得红颜化作枯骨,蠹虫和青苔爬上她的棺椁。

  他倚靠在冰冷的棺椁旁,垂眉凝视棺中白骨,久久沉思。

  目光一寸寸地梭巡,细致地扫过一节节雪白棘突。

  “灯。”谢雪明骤然说。

  武殊连忙把手中提灯交给他,只见主君擎着灯,来照那副棺中白骨。

  灯光流转,自上而下缓慢地移动,映得白骨森森,冰冷诡谲。

  武殊疑心自己得了失心疯,他看见主君笑了,又看见主君用那双骨节明晰的手,剥去灯中火芯,随手抛到檀木棺中。

  这是做什么毁尸灭迹!

  阿弥陀佛,何苦来哉。

  武殊闭了闭眼,连声默念八字佛谒,自从那位妖妃死后,主君看似温和平静,实则行事越发古怪,不循常理,阴晴不定。

  若不是主君给的俸禄实在高,他也得琢磨琢磨乞骸骨了!

  一弹指六十刹那,一刹那九百生灭,幻相破灭,地宫白骨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

  早已死去的红颜如露如电,如梦幻泡影,在满天的风霜雨雪中,活生生地立在眼前。

  风雪障目,让人疑心所见只是错觉幻象,水中月,镜中花,触之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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