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久了吧小林?”他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热情,“走走走,今天说什么也得好好吃一顿,饿坏了吧?我知道附近有家国营饭店,腊牛肉做得那是一绝。”
林颂微微一笑,从善如流地应道:“让厂长破费了。听您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饿了。”
第30章 皮带
腊牛肉把林颂的馋瘾勾出来了。
——之前觉得吃顿红烧肉就很满足了, 现在不行了。
林颂满脑子腊牛肉的味道,咸香紧实的口感,还有那浸润了香料滋味的肉纤维,她越想越馋。
出差回到家, 林颂开口就是, 她想吃牛肉。
她看着韩相,非常直接地、甚至带着点难得显露的任性语气:“我想吃牛肉!吃牛肉!吃牛肉!”
韩相愣了一下, 眼里漾开笑意:“这几天出差, 吃的不好?”
林颂放下包, 摇着头说:“恰恰相反, 是吃的太好了。”
张光林这家伙还真会吃,看来没少往省城开会呀, 对附近的饭店如数家珍,一连吃了三天, 她觉得自己都膨胀了。
韩相帮她把包挂起来:“好,吃牛肉, 我去屠宰场看看。”
他动作很快, 推了自行车就出去了。
过了约莫一个多钟头回来了, 车把手上挂着一大条品相极好的牛腱子肉,筋肉分明, 看着就馋人。
“运气好,屠宰场的老李那儿还剩一条好的,我就要了。”韩相把肉拎进厨房,开始麻利地处理。
林颂冲完澡,换上了旧的短袖短裤。
那边韩相将牛肉仔细清洗,冷水下锅,加入姜片和一点料酒, 煮沸撇去浮沫,捞出用温水冲洗干净。
林颂从包里翻出一个小盒子:“你猜我从省城给你带了什么礼物?”
韩相正将桂皮、八角等香料往纱布袋里装,闻言动作一顿,抬起头看向她,眼神里满是惊喜。
礼物?
他从来没有收到过别人的礼物,也可以说,从来没有这样的经历。
林颂看他发呆,立马催他:“猜猜看?”
韩相立马很配合地沉吟了一下,试探着猜道:“……书?钢笔?”
林颂摇摇头,提示了句:“跟牛有关。”
“跟牛有关?”韩相看了看手里的牛肉,又看看林颂,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和牛有关的东西,“牛皮笔记本?”
林颂又提示了一句:“身上用的。”
“身上用的?跟牛有关?”韩相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
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他的心情瞬间变得有些复杂:“牛鞭?”
林颂先是愣了一下,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得肩膀都微微颤抖。
“是牛皮皮带。”
她说着,把小盒子塞到他手里:“看你皮带旧得都快断了,正好看到百货商场有卖的,就买了。省得你哪天开会或者见人,皮带不争气断了,那才真是丢脸丢大了。”
韩相没想到林颂会注意到这种细节。
他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一条崭新的、深褐色的牛皮皮带。
“我现在立马扎上给你看。”韩相有些迫不及待。
林颂叫停了他的动作:“先卤牛肉。”
“好。”韩相将新皮带仔细收好。
林颂目光转向案板上的香料:“这香料哪里来的?”
韩将香料放入纱布袋扎紧:“是供销社的孙云清,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孙干事,夜校的同学,他刚好有一些从南边来的货,桂皮、八角、香叶什么的,品相不错,我就用几张工业券跟他换了一点。”
林颂嗯了一声,没再多问。
她知道韩相有他的门路和处事方式。
接下来,韩相起了一个小油锅,炒了糖色,看着冰糖在油里融化变成焦糖色,然后加入热水,瞬间激发出浓郁的焦糖香气。他将焯好水的牛肉放进去,加入酱油、一点黄豆酱、葱段、姜片和那个宝贵的香料包,汤汁很快就变成了诱人的酱红色。
“大火烧开,得转小火慢慢咕嘟着,至少得四个小时,肉才能入味。”韩相盖好锅盖。
夕阳西下,小院里渐渐被一种越来越浓郁、越来越复杂的卤香味笼罩。
林颂也没心思干别的了,搬了把小凳子坐在不远处,看着那咕嘟咕嘟冒热气的砂锅,觉得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终于,韩相掀开锅盖,用筷子一戳,筷子轻松地穿透牛肉。
他捞出牛肉,放在盘子里晾着,那深红油亮的色泽,那颤巍巍的胶质感,让人忍不住咽口水。
“现在吃也行,但放凉了切片更好。”韩相说着,却还是用刀切了一小块热气腾腾的肉尖,递到林颂嘴边,“尝尝咸淡?”
林颂就着他的手吹了吹,咬了一口。
牛肉酥烂无比,入口即化,浓郁的香味瞬间充满了口腔,抚慰了她叫嚣了好几天的馋虫。
“嗯,好吃。”她满足地眯起了眼。
林颂觉得出差回来的疲惫都被这一顿扎实的美味驱散了。
—
张连成这段时间被姜玉英催烦了。
姜玉英一天到晚在他耳边说:“张厂长年纪到了,就算一时风光,还能干几年?刘副厂长年轻,管生产实权大,将来肯定是他的天下!你别看眼前,要看长远,赶紧的,多去刘副厂长那边露露脸,混个熟。”
张连成并不打算听她的。
直到听到些风声,省工业厅很重视张厂长,要把人调走。
张连成这才有所行动。
他趁着一次需要汇报一台进口设备维修方案的机会,往刘兆彬办公室跑了几趟,问了些技术问题。
刘兆彬技术员出身,对懂技术、肯钻研的工人当亲兄弟。因此,对张连成的突然热络,他没有多想,只当是这个年轻工人开了窍,想积极进步。
有天下午,设备科一个老资格科长家里办喜事,请了几桌。
这位老科长人缘好,厂里不少中层干部和技术骨干都去了,刘兆彬也到场以示重视。
张连成作为车间的技术尖子,也被车间主任带去了。
老科长在家里摆了两大桌,气氛热闹,烟雾缭绕,张连成有些不太适应这种场合,偶尔附和着笑笑。
坐了一会儿,又进来一个人。张连成抬头一看,顿时愣住了。
进来的人竟然是韩相。
张连成心下疑惑,韩相怎么来了?难道和老科长有什么交情?
然而更让他惊讶的是,刘兆彬看到韩相,竟然主动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甚至称得上热情的笑容,招手道:“小韩来了!这边,给你留了位置!”
韩相也笑了笑,快步走过去,很自然地坐在了刘兆彬旁边的空位上。
那个位置,原本是留给一位有事晚来的车间主任的。
桌上其他人也都有些好奇地看向韩相。这人不是林颂的爱人吗?怎么和刘副厂长这么熟稔?而且看刘副厂长的态度,分明不是一般的客气,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自家人的随意。
刘兆彬笑着对桌上其他人介绍:“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韩相,现在在行政科帮忙,年轻人,脑子活,肯学。”然后他又拍了拍韩相的肩膀,对韩相说,“这些都是厂里的老师傅、骨干,你多认识认识,以后好多请教。”
韩相站起身,礼貌地给桌上众人微微鞠躬:“各位老师傅好,我叫韩相,以后请多指教。”态度不卑不亢,沉稳得体。
坐下后,刘兆彬又低声和韩相聊了几句,似乎是在问夜校上课的事情,韩相一一回答,两人言谈间显得十分熟络。
张连成心里又是惊讶,又是疑惑,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
他忍不住竖起耳朵,想听听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只听刘兆彬笑着对旁边的人说:“这小子,跟我家云清是好哥们儿!云清那性子闷,没什么朋友,唯独跟小韩特别投缘,整天嘴里挂着他‘韩哥’,说小韩什么都懂,什么都会修,可佩服了。之前他自行车链子掉了,是小韩路过帮他弄好的。”
大伙儿都知道刘兆彬孤家寡人,哪多出来一个小子?
桌上有人好奇地问了句。
刘兆彬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语气也柔和下来:“哦,云清他爹妈是我老师,去得早,那孩子可怜,我当时刚工作没多久,看他孤零零一个半大孩子,心一软,就接过来养了,比我小十岁,名义上算我弟弟。”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和宠溺:“这小子,现在他在公社供销社当干事,挺好。就是朋友少,能跟小韩这么合得来,我挺高兴。”
韩相很自然地接口:“云清心思细,肯钻研,就是不太爱说话。我们在夜校常坐一块,互相讨论题目,他数学基础特别好。”
原来是这样!
大伙儿这会儿听明白了,刘副厂长的弟弟和韩相是夜校同学。
早知道有这一层关系,他们别说修车链子了,送车都行。
人家孙云清可不是傻的,之所以和韩相成为朋友,那是因为韩相不像其他人目的性太强,还没帮忙呢,就想着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