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舒白一双眼睛死死盯住她:“该忘的不忘,不该忘的倒忘了个干净。”
宋瑾知他说的是《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却根本不敢接话。
如今她已是女儿身了,有些话实在不便对季舒白说。
“本官再问你,”季舒白的声音冷峻又严肃:“你从何处知晓的题目?”
宋瑾有些犹豫起来,不圆谎他难信,圆了谎往后怎么办?
季舒白见她犹豫,率先说起来:“据我所知,今年殿试是在三月二十四日,而申大人奉命出题是在三月二十三日,你骗我写下题目是在三月初五日。你来告诉我,你是如何提前那么久知道殿试题目的?若是这一题你答不上来,本官定不会放过你。”
宋瑾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猜到他昨夜不归定是四处打探去了。她深吸一口气,似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抬头道:“我猜的。”
季舒白愣住了。
“起先我也并不知道那是殿试题目,只是想出题,谁知那日听起店中食客谈起今年的状元,好奇打听了下,便知道了今年的题目。我想脱籍,就将那张纸藏起来了,只是想求大人帮忙脱籍,并没有要害大人的意思。”
“你昨日在牢里可不是这么说的。”
宋瑾支支吾吾:“真的......真的只是想脱籍......”
接着她便听见季舒白轻不可闻地舒了口气:“那好,告诉我那张纸在哪里,我便信你。”
“若是大人掘地三尺都找不见,那定是安全的。”
季舒白明白过来,这人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脱籍不给题。
“你当真要威胁一个五品官员?”
宋瑾觉得身上皮都紧了些:“......不敢。”
“你已经做了。”
宋瑾无法,垂着头几乎哭出来:“真的......只是想脱籍......”
“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那些理由么?”
宋瑾不用抬头去看,也能感受到季舒白的愤怒。
“大人,”身后一个声音传来,是季舒白身边的小厮青杉:“您要的东西熬好了。”
一碗味道浓郁的汤药摆在方几上,宋瑾差点儿魂飞魄散。
“......大......大人?”
季舒白慢悠悠坐进交椅里:“你昨日不是很英勇爽利么,什么半道截杀,干干净净。本官昨夜想了一整夜,觉得这确实是个好法子,所以我一早命人煮了这碗汤药给你,好送你上路。”
“上......上路?”
宋瑾觉得或许是自己搞错了,她没穿进大明,而是穿进了《水浒》。
“大人,何至于如此呀?”宋瑾哀嚎着,两行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
“你利用本官,陷害忠良,即使本官今日不处罚你,将来也必成祸患,不如今日便除了你。”
“你也说了,那张纸本官找不到,别人定也找不到,那便不足为惧。”
“大人,”宋瑾继续哀嚎:“万一呢?万一呢?”
“若有万一,你更该死!”
“*啊——”宋瑾扯着嗓子哭,哭的季舒白眉头直皱。
“不是你说的,宁愿死在本官手中。”
“啊——”哭声更甚,直到她被自己呛住。
宋瑾被气息呛到,咳了好几嗓子,还故意加大了声音,咳的脸都红了,然而季舒白也只是坐直了身子,并没有要改变想法的意思。
宋瑾彻底明白过来,季舒白不会改变了。
她拖着脚步挪过去,看着那碗汤药,黑乎乎的,难闻死了。
“大人......”宋瑾恢复了平静,低声哀求:“我......奴家如今就要死去了,还有些话要说,可否容奴家说完。”
“你说。”季舒白放松了身子,重新躺回交椅里,宋瑾甚至看见他翘起了二郎腿。
“此事是奴家一人的主意,与......”
“本官不会为难食鼎楼的其他人。”
宋瑾垂着头继续道:“我爹娘年岁已大......”
“那包银子本官会交到二老手上。”
每每宋瑾还没说完,季舒白就已经替她想好对策了,宋瑾手指摸着碗沿,磨磨蹭蹭地想遗言。
“大人,眼下已是四月天气,春末夏初的风光也是极好的,就不能......”
“不能。”
宋瑾撇着嘴,这回是真的要哭出来了。
“季大人......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呜呜呜......”
“季大人,我才十八岁,我还没活够......”
......
然而季舒白不为所动,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哭。
宋瑾抽噎了两下,终于端起碗来:“季大人,您不必担心,那张纸奴婢真的藏的很好,不会影响大人前途的。”
季舒白的眼睛眯了眯。
“季大人,你是个好官,你以后......”
“你到底喝不喝?”
季舒白有些不耐烦起来,宋瑾闭着眼,眼泪往下直落。
哪有催人家上路的?
宋瑾端着碗的手微微颤抖,碗沿碰到双唇,热乎乎的。
宋瑾闭着眼,也闭着嘴,不肯叫那汤药流进嘴里,忽然见她双目一睁:
“大人,我死后埋哪儿呀?”
“你......”季舒白气的不轻,站起身喝道:“你给我喝了。”
宋瑾继续嘀咕:“奴家是想,若死在大人家中,岂不是会给大人带来麻烦,不如我出去死?”
季舒白双目紧闭,眉头紧拧,一双手握成拳头贴在身侧:“你给我喝了!”
咬牙切齿。
“我是想......”
“喝!”
宋瑾不敢再捣乱,只好闭着眼睛将那碗药往嘴里送,就在季舒白松了口气时,忽听噗的一声,宋瑾喷出一大口药来,手上那只碗也跟着跌了下去。
清脆一声响,那碗砸了个粉碎,汤药流了一地。
季舒白就站在宋瑾面前,胸前喷湿一大片,黑乎乎的汤药洒在月白色袍子上,分外惹眼。
他咬着牙,闭着眼,压着火气,等他终于睁开眼时,就见宋瑾吐着舌尖,说出一个含糊不清的字来。
“......烫。”
说完还用袖子抹了下嘴,一滴也不肯喝下去。
“既然如此惜命,又何必做出这些不要命的事来。”
宋瑾闭口不答,季舒白一甩袖子:“你就留在这里好好反思反思。”
季舒白走了,院中只剩下宋瑾和地上几块碎瓷片。
宋瑾觉得这事不怪她,要杀人不会用预制药么?这热乎乎现熬的不烫才怪,怎么能怪她呢?
至于反思,不是没死人么,没死人有什么好反思的?
想到这里,宋瑾的心安下来,捡起地上的碎瓷片,欢欢喜喜地往前头找吃的去了。
季舒白叫她反思,那就是不杀了呗。
宋瑾知道这回她是真的活下来了。
第63章 我与你那位季哥哥乃是过命之交。
宋瑾感觉到侥幸,侥幸季舒白不是一个狠辣的人,侥幸季舒白不是潘金莲,侥幸自己在大明,而不是在《水浒》。
他到底是个守规矩的人,一杀不成也就弃了,而不是把人捆了硬灌。
自打来到这个世界,宋瑾觉得自己对好人的要求越来越低,低到让她自己喝毒药,而不是让人灌毒药都是好人,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她得想办法尽快把这事给了了,好摆脱这场软禁。
宋瑾的肚子咕噜咕噜叫,催着她往厨房里头跑,一路抱怨这里没有垃圾桶,只能去厨房扔东西。可是刚到厨房,她便闻到熟悉的味道。
陈妈妈正蹲在炉子边,拿着一把扇子扇火,炉子上的瓦罐里飘出熟悉的味道。
老太太熬毒药熬的兢兢业业。
宋瑾垮着一张脸呆站在门口,好人结论下早了。
“姑娘来了?刚刚你急急巴巴的,早饭都没吃呢,我给你煮面吃啊。”
宋瑾:“......”
“嗳,这碗怎的碎了?汤药可喝过了?特意给你熬的。”
宋瑾觉得浑身都僵住了。
“一大早小主人回来就说给你熬药,这药啊一日三服,补身子是极好的。”
补身子?不是杀人么?
“你那腿啊,得寻大夫来瞧,否则一个姑娘家的,带着瘸就不好了。”
宋瑾:“......”
骗子!害她哭成那鬼样子,那张嘴把话说清楚很难么?居然吓唬她,咒他下辈子投胎成哑巴。
宋瑾默默地在厨房吃了碗面,不知道陈妈妈是不是不常见外人,话是又密又多。
“昨儿睡的如何?”
“面好吃嘛?”
“脖子上的伤哪里来的?”
“跟我家小主人如何认识的?”
......
直到宋瑾吃完面,那陈妈妈还在说话。
“你就在这院里,别乱跑,小主人说了,叫你别出门。我让我家老头子去请大夫了,一会儿便回。你这身衣裳也不好,有味儿,我给你寻身衣裳换了。”
陈妈妈说完便往里头去了,宋瑾见人出了视线抬腿就往外头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