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面是因为,她真的不知道聊什么。另一方面也是因为——
事实上,自从那件事发生后,她跟程晏就没再相处过,彼此隔着5年空白的经历,再重逢难免有些陌生,也不知道怎么拿捏聊天的分寸。
李素埋下头,没事找事地踢了踢脚下的小沙砾。
“李素,”还是程晏先开口,语气一改风格,以邻家大哥哥的关心口吻,他突然问她:“你有想过我们的未来吗?我是说,更久以后。”
李素态度谨慎而含糊:“哦?从何说起?”
程晏望着前方,目光沉思,“认真地读书、考试、升学,毕业后找个好工作,进外企或是考编,接着是相亲娶妻......”
“我一直以为,我们的对象会是像我们彼此这样的人,同一个阶级出身,门户相当,成长相似,我们结婚生子,成家立业,虽然是一眼尽头的人生,可是是平凡、安稳、充实的一生。”
“......”李素无辜地摊摊手,笑得很尴尬。
见程晏一副语重心长的表情,过于较真。
李素纠结半天,嘴唇蠕了蠕,很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你别说你要跟我相亲。”
“……”程晏摇摇头。
“我是想告诉你:不要被世俗的刻板印象影响,以为你的人生就是这样。李素,有的人不在身边,也在身边,你要用心去看。”
李素下意识回避程晏的暗示。
她配合的左顾右盼,插科打诨道:“什么!有人跟踪我们!我靠!程晏!你怎么不早说!你也太‘稳重’了!”
李素的余光,一直观察着程晏的变化。
见自己频频搅黄气氛,程晏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表情。李素的心不禁高高提起。
她有些确认了。
也许这一晚也在程晏的世界里重播了很多遍。
他预想了她的所有反应,所以任她狂风骤雨,也未曾打乱章程。
他是真的有话要说。
李素有些怕了。她将脚下的石头狠狠踢飞,将手重新揣进兜里,她看向程晏,目光炯炯。
“要么有话直说,要么去放烟花吗?程晏,利落点。”
风中一滞,程晏扯了扯嘴角,笑的不明不白,也隐隐欣慰。
“4年前,徐慎突然给我打了个电话。说真的,我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高中毕业后他就没再联系过我们任何人,我们也自发地遗忘了他,公子哥儿嘛,本来和我们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上学的时候也不曾有多少来往。”
熟悉的名字和不熟悉的故事,突然如雨后春笋一样,无端冒了出来。
李素感到一阵眩晕。
她忍不住看向程晏,又敏感地别过脸,如此反复。
空气在嗓子里磨了磨。李素硬是挤出了几个字:“他说了什么?”
李素的欲言又止、手足无措,成为不言而喻的答案。程晏道:“他问我:李素搬去哪儿了?”
“我当时留了个心眼,让他多找几个人问问,他沉默了很久,很肯定地回答我,问我就够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一片雪花飘下来,落在李素洁白的脸上,化成雨水。
程晏低着头,又抬起头,沉默复杂的变化,仿佛忏悔。
“李应出生的时候,你们搬去了新家,你高四考完,你们家又把新房子卖了,搬了回来,5年了。我们又成了邻居......他都知道。”
程晏缓缓长舒了一口气,他很确定:徐慎之所以小心翼翼地试探,不是真的缺一个答案,而是想要从角落里寻找故人的态度。
——关于李素。关于伤痛。
又想到刚才那一幕,程晏忍不住去摸口袋,手指掐着烟盒,却迟迟没有掏出来。
一鼓作气,程晏的语气有些冲动,他看向李素,说出了他压在心底的那些话,他最想说的话。
“挂断电话前,他还问了我一个问题。他问我,我们有没有跟你道歉......”
呼呼的风声,将凝聚的情绪一次次吹散。可少年时的遗憾与错误,却在岁月里日积月累。
程晏的语气凝滞:“忙于应酬的爸,爱打麻将的妈,断不清的家务事,耐人寻味的生活,谁家都经不起拿着放大镜瞧。那时候,不靠近你……”
寒意从背上裹进来,浸透李素,她望着程晏,缓不过劲儿,也说不出话。
“我们一遍遍地拿徐慎对你的帮助作“不作为”的借口,来掩饰自己袖手旁观的懦弱,我们知道:风雨总会过去,可是......可是......”
“直到徐慎问我的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我们有多么冷漠,我们等着时间覆盖曾经的裂痕,从未去积极地修补,羞于面对,不说道歉。”
程晏紧咬着牙,很久很久,才一字一顿,痛苦又真诚道:“李素,对不起。”
李素久久没说话,她别过头,看向前方。
她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她反复眨了眨眼睛,紧盯着远处的一片黑暗,一闪一闪,亮起一点星火。
那星火微弱,不足以看清任何人,是突然绽放的烟火,一朵接着一朵地照亮了星火中的人。
她看到了那个陌生又熟悉的人。站在墙角的松树旁,如青山湖影,朦胧貌美。
触到她的目光,影子抬手将嘴边的星火取下,嘴里吐出的烟雾覆盖他的脸,他的眉头微皱,抬手轻轻扇了扇。
他没有走近,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只是静静地看她。
李素听见程晏说:“李素,我希望你幸福。我祝你幸福。”
李素抬头看向天上的烟花。她觉得心里有些酸,也有些甜。
她看着烟花淡去的夜色,剩一弯皎月。落下白月光。
上帝作证:李素是个好女孩儿。
第33章 李素哭了好诡异。她是不是疯了?……
被程晏提起的过去,铲动旧土。
命运冷落过李素。
**
雨后初晴。学校。
蓝白色的校服,海浪一样流动。学生们三三两两聚集同行,交头接耳,一路往教学楼走去。
黑T恤,黑运动裤,站在树下的跋扈少年,双手插兜,一如既往的吊儿郎当模样。
许且的目光扫过人群,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李素。
女孩低垂着头,像一潭灌了半池子盐的死水,默然,冷僻,死气沉沉。
很显然,寒假结束前发生的那件事,对李素产生的影响很大。
啧。行。
许且守株待兔,可算是把人逮到了。
只有她一个人。机不可失。
许且挑着一只眼尾,满目挑剔地往李素面前走。
像船一样大只的篮球鞋,将距离一步步抹去,直到近乎贴着李素。
许且的个子很高,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李素,鼻尖一声冷笑。
“李素,失敬失敬啊!还得是你比我厉害,跟那个扫把星谈恋爱,不管不顾,把自己亲妹妹都给害死了,你怎么这么有出息呢?”
恶意的伤害,直利地戳进李素心里最痛的地方。
李素猛地抬起头,眼神淬毒,死死盯向许且。
她的眼皮浮肿,眼珠上爬满红血丝,阴冷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模样,与她向来温良的气质截然不同。
柔软的她,如今满身是刺。
许且毫无畏色,他甚至伸手,戳着李素的脑门子,一字一顿道:“看、什、么、看?”
李素咬紧牙,她抬起手,却没有以往的速度。
许且几乎是一瞬间就察觉出她的意图,戳着她额心的手,直接将她一把推远。
说不清的大力气,令李素怎么也站不稳。
眼镜被甩飞,李素踉踉跄跄,被许且推倒在地。
一根指头而已,怎么可能?
李素不甘心。
却也知道,这一下,不是败给许且。
更像是现实将绝望的人一脚踹下深渊。
没力气的是人的脚。
是李素自己没站牢。
李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站不稳。心底的答案令她鼻头一酸,赶忙将眼睛紧紧闭起来。
几乎瞬间,她的眸子被湿润,沁着莹莹水光,但没落泪。
呼——呼——李素调整呼吸,一遍遍地将委屈往下沉。
“你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很厉害吗?你去告你爸,你说我欺负你,我等着呢。”
许且幸灾乐祸的笑了两声,又捂着嘴,做出夸张的表情。
“哦!应该不行吧!你爸现在指不定多恨你呢,你把他的小女儿给害死了,你是凶手啊!”
好难听的话,好险恶的指控。
“咻——”一粒不大不小的石头砸到许且脚下。
人群里有人沉声激愤地喊:“你这话说的也太过分了吧!”
过分?许且抬眼,望向四周叠挡在一起的脸。
这牢一样的圈,聚首围困,也不见谁敢将李素扶起来。
“还好吧,大家不都在说吗?”许且耸耸肩冷笑,又想起什么似的,他打了个响指,改口道:“哦,不对,你们是在她背后说,我是当着她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