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身子的人架子、插上能用的熨斗、轻薄蓬松的衣裳,黑里透着彩的布…
刚梦头三天时,她以为自己终于——疯掉了。
疯掉了也得治。
上林塘没有正经郎中,倒是有个货郎,担架上时常挂着张招幌,上头写专医牛马小儿。
可她既不是牛马,
也不是小儿,哎,可惜。
货郎看她至少是个人,说有个治百病的方子,要二十文一副,林秀水狠狠心给了。
喝完难受了半日,夜里还是做梦,货郎不给她退钱,给她两味药,呸,没半点用。
连续到第十日,她怀疑有鬼缠着她,上林塘有个师巫,村里人叫这行当为灵姑,林秀水管她叫鬼神通。
这驱邪要价更贵,三十文,林秀水一听价,当即走出去,又走回来,来回走了六趟,才闭着眼掏了钱。
灵姑围着她又唱又跳,符咒乱摇,然后铲了灰,烧了纸,化成黑水叫她喝。
林秀水立马跑了,做梦就做梦,喝这东西她得下去见她娘,她娘叫她好歹活着。
折了五十文钱,她吃糠咽菜好久,再也没折腾,十二到十四的年头里,她做了三百四十个零散的梦。
十四岁后,她渐渐知道那是她穿越后失去的记忆,这记忆来得太晚,她早就已经有自己的想法了。
只是还在惊异,她的前世居然是个裁缝。
这让她有点失望,是大失所望。
怎么不是厨娘,不是女医,不是女商呢…
不是嫌弃,实在是她要还她娘病后欠下的钱,穷得要吃不上饭了,裁缝来钱太慢了。
费劲缝补一件短褙子,或是衣裳改短,改宽,改长,乱七八糟的要求,搞得她能赚大钱一样,实则她一天数八百遍,就赚五文钱。
但到了桑青镇,跟上林塘这种小地方肯定不一样,裁缝大有可为。
是不一样。
下马威给得很足。
临安府有四百一十四行,桑青镇占一半,这么多行当,自然得有领头的,这就叫行老。
想找活计,得先上专门的茶坊找行老,这种行老聚集的茶坊叫市头。还需拿红布包给他百来文钱,上壶好茶,让人瞧瞧模样,再给寻个行当。
不给也成,那正经铺面也没人收。
去的那日,王月兰给她梳紧绷绷的双鬟髻,指指她的眉毛,“把你那剪灯花攒的油膏拿出来使使,叫眉毛黑点,嘴唇白惨惨的,也得涂点红。”
眉毛一黑,嘴唇一红,除了瘦条,林秀水倒是有了点气色,还穿了件稍浅色又合身的蓝布袄子,不说俏丽,至少顺眼。
“裁缝这行当好,学好了还能去富户家中做个针线人,死也别干染肆的活计,”王月兰常年在染肆里干着,一天都不得闲,有事还得扣五文钱,坑死人的行当。
去茶坊的路上,林秀水盯了又盯王月兰挂着的小袋,沉甸甸的,她小声说:“姨,我会还你的。”
“还,我等着你还,”王月兰拍她一把,“你到时候好好说话。”
到茶坊见了行老,这行老是布匹彩帛行当里钻营的,他嫌林秀水太瘦,又嫌她劲小,剪一天布手哆嗦两天。
只受了茶,退了钱,叫她们找牙嫂去。
桑青镇牙嫂多,能耐大,各行有行老,自然也有数不清的牙嫂。
寻的刘牙嫂专管这行当的活计,彩帛铺、成衣铺、绒线铺等等,一应布行相关铺子,她全有人脉。
刘牙嫂只认钱,给了钱她就能把事情办好。
“手劲小了点,胜在人机灵,缝针稳当,裁布也有个样子,”刘牙嫂瞧了瞧布,没怎么挑剔,又问,“熨布会不会?”
王月兰搁腰上的手抖了下,皱紧眉头,林秀水却说:“我会。”
做裁缝第一样,得会熨布。
刘牙嫂手头没熨斗,且熨斗里要加火炭,她便在纸上写了些东西,跟林秀水说:“先到顾娘子成衣铺去试试。”
“她那要熨十几匹布。”
刘牙嫂解释:“眼下裁缝作里,裁缝要不找老裁缝,要不就是学徒,那种老裁缝带着做三年才出师的。你这种上哪人家都得挑,不如先去熨布,走个偏路子。”
林秀水已经摩拳擦掌起来,什么偏路子,那是赚钱的正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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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宋朝】
1.上船亭:宋人称码头、桥梁等一系列公共设施为上船亭
2.香饮子:类似于饮品,用药材、花和鲜果等熬制而成。
3.坊郭户:按照户籍划分,住在城市的里是坊郭户,镇里叫镇坊郭,村里的则为乡村户
4.居养院:养老院
5.货郎以及专医牛马小儿招幌,来自于南宋李嵩《货郎图》图解
6.宋朝巫师叫师巫,女巫为巫,男巫为觋(xí),灵姑是方言叫法
7.行老:一个行业领头兼男中介
8.牙嫂:行业里的女性中介,也通常被称为牙婆
9.汉朝开始就有熨斗了,只是形制不一样
第2章 找到活计,长期饭票……
林秀水自打到了桑青镇,不只喜欢看招幌,更喜欢仰起头,盯着牌匾瞧,哪里有字她瞧哪里。
从前她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自打做梦后,她便认得字了。
只有一点不好,难的字她只认识一半,顾这个字太为难人,横拆竖拼,她也不认识,造字的实在可恶。
桑绫弄这三个她认识,桑青镇的地名大抵都带个桑,连沿河种的也全是桑树。
不过桑绫弄名好听,镇里人却只叫它彩衣巷,里头有彩帛、成衣、绒线、丝鞋各色铺子,林秀水说是只管光着身子进去,从头到脚,从里到内都能置办齐全。
而在这条布帛飘摇的街上,顾娘子成衣铺店面不大起眼,夹在陈家彩帛铺和王家白衣铺里。
同别家挂大木排做招幌不一样,这成衣铺的幌子只挂了件绿溶溶的长褙子。
眼下刚开春,倒春寒也没过,这春衫倒是时俏。
林秀水瞟了一眼,就由刘牙嫂领进铺子里去,王月兰问了十遍她会不会熨布,得到肯定答复,也不好再陪她进去,在门口晃了又晃才走,下晌还要做工。
这成衣铺不算小,前面账台,中间竖了屏风,后头桌上堆了一匹匹花布,衣裳都上了墙,件件很轻薄。
有一群小娘子在挑衣裳,屋里香馥馥的。
林秀水也没细看,同刘牙嫂走到前头去。
“顾娘子,前儿个你说熨布缺个人手,”刘牙嫂脸上挂起笑,手轻搭在檀木台面上,“今儿个可算找着了。”
她又牵起林秀水来,说起好话:“别看她瘦小,可会使巧劲,娘子你叫她留着做做,要是哪不成,你再给我说,我给她寻个别处去。”
顾娘子手按在算盘上,细长眉毛不动,抬眼从上到下一扫,她问:“真会熨布?”
“真会,”林秀水抬起头,正视她,“也要看什么布。”
顾娘子抬眉,“我这什么布都要熨。”
林秀水开始撩袖子,她边往上扯边说:“那我先试试。”
顾娘子看她的动作,不理解明明穿了窄袖还要撸胳膊做什么,却也问她,“要不来条攀膊?”
“不了,勒的不好动,”林秀水一本正经拒绝了,悄悄把袖子放下来点,她忘了她不是要下田干活。
熨布的地方在中院,这铺子应是三间铺面连一起,只是中间打通做了院子,后院还有间放布的。
院子有风好烧炭,又不至于叫炭火味全熏布上。
熨布还要有个人专门烧炭,说得很好听,管这叫司火。
司火的是个十三岁的小丫头,圆鼓鼓的脸,叫小春娥,见谁都很亲热,在顾娘子去拿麻布时,给林秀水支招,“你到时候得喷水。”
林秀水故意问她:“怎么喷?”
“你怎么这也不知,自然是含了水,噗,噗噗,”小春娥撅起嘴往外喷气,“先前那李娘子就是这样做的。”
林秀水回她:“这不是做口水巾。”
虽然吐水有点用,但她不想用,因为她吐着吐着会喝下去。
她问小春娥,“有没有刷子?”
“你说刷牙子?吐水还要先刷牙,怪讲究的,”小春娥很是不理解,然后告诉她,“没有,你回去刷,要不去凌家刷牙铺里买支,就在东头过了水路那,记得上药铺买刷牙药。”
林秀水跟她解释不清
,同顾娘子要了刷子,软一点的叫梳刷,硬一点是发刷,都是刷头发的。
“你要刷什么,”顾娘子面色不改,却隐隐不耐,“你先熨完麻布再刷。”
林秀水将软刷浸到水盆里,擦干手,从桌面边顺着摸一遍,确保没有脏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