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竟然解了……
如此干脆……
如此彻底……
风回雪猛地抬首,瞳孔猝然收缩,映出少女已然低垂的眉眼。
只觉脑中嗡鸣一片,所有思绪戛然而止,剩下无边无际的窒息空洞。
那只攥着她手腕的手,像是被无形的火焰灼伤,他猛地甩开,动作又快又急。
近乎恐慌的狼狈,接连向后退了两步。
他机械的转身,从微凉的水中捞起自己的衣衫。
指尖碰到衣带时,颤抖的无法自控,几次滑落。
才勉强系上一个歪斜松垮的结,狼狈的可笑。
那洞穿肺腑的剧痛,并未停歇,反而狠狠碾过心脏,碾断他的经脉。
风回雪忍不住弯下腰,五指死死抠住心口,指节因极度用力而狰狞泛白。
就像是……
他似乎做了一个……这辈子,最后悔、最错误的决定……
亲手剜去了自己的心脏。
这个少女摸了他的尾巴,更对他施下了灵契。
他让她解了灵契,本是应该。
可明明是如他所愿,他此刻为何会心如刀绞?
风回雪倏然回眸,眼底洇开一片湿漉漉的绯红,水光潋滟,几乎要承载不住那份摇摇欲坠的痛楚。
而那个少女,只是出神地凝视着自己的指尖,连一丝余光都未曾投来。
甚至连他转身离去,也毫无所觉,更不曾出言挽留,与方才那个笑语嫣然、得心应手调戏他的模样,判若两人。
风回雪只觉提起的步履,如同坠着千斤寒铁。
他僵着脊背,又勉强向前挪了两步,眼角的余光缠绕着那抹身影。
寸寸收紧。
勒入血脉。
那个少女依旧没有看他,哪怕是一瞥。
他喉结微动,眼眶充斥一片湿意,尝试着再朝远处走两步。
这一次,近乎是刻意地,将脚下平静的水面趟得哗啦作响,水花四溅。
在这过分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幼稚。
江献晚:“……”
她垂眼盯着指尖,眼底浮出一点点无奈,此刻还真的没想留下他。
因为。
就在她刚解了灵契,春潮期紧跟着来了。
热浪猝不及防席卷全身,来势汹汹,极为霸道,以她如今的修为,足够她结结实实,喝上一壶。
留下狐狸,她没有把握能控制得了自己,不做出什么过分举动。
只能装作看不到他离开的样子。
算了,别吓到他。
况且,现在拦下他又能做什么。
他,终究不是自己的狐狸。
江献晚阖落了睫毛,转身重新伏在了石块上,湿漉漉的墨发散落在肩头。
渡劫的春潮期异常难捱,以她现在的情况,已无法再找其他地方。
这片树林广袤,湖的位置又隐蔽,反而安全一些。
她打算在这里度过春潮期。
江献晚此刻所有的注意力皆在体内忽然升起的燥热上。
化神期修为,春潮期已是难忍,如今水灵灵的渡劫,有种被直接扔到炼丹炉,瞬息烧成灰烬的体验。
她难得有些紧张,牙齿不知所措的咬上指节,一点点加重力道。
风回雪久久听不到身后的动静,一步一磨蹭,故意拨动湖水,发出哗啦的巨大水声。
夜间静谧,一点声音都显得尤为刺耳。
他力道用得毫不收敛,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恼意,水花溅湿了他的面颊,也溅碎了水中的月影。
可那个少女压根没听见似的,兀自重新将手臂搭在青石块上,泛着异常红晕的脸颊轻轻枕了上去,长睫低垂,呼吸清浅。
俨然一副酣然入睡的模样。
风回雪只觉一股更为尖锐的剧痛自心口悍然炸开,犹如千万根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
又似无形的荆棘在他五脏六腑间疯狂绞拧、扎根。
他浑身猛地一颤,抑制不住地轻轻觳觫起来,连齿关都沁出了铁锈般的腥气。
这算什么?
先是看了他的身子,与他结下灵契,又来摸他尾巴撩拨他。
扭头便翻脸不认。
更是毫无负责的态度!
他脚尖猛地一点水面,提气纵身跃出,带动一片磅礴水雾。
旋即头也不回地没入暗影幢幢的密林之间,只留下湖面一圈圈混乱的涟漪,兀自荡漾不休。
第339章 晚晚
周遭渐渐沉寂下来,只余下水波轻荡的微响。
江献晚睫毛颤了几下,紧绷的肩头终于无力地松塌下去,流露出几分难以掩饰的疲惫。
若是她的狐狸,她怎会舍得放他离开。
而风回雪……又如何舍得,将她独自丢在这湖中。
她阖了阖眸。
最后定格的那一幕,再次跃入脑海。
一双双猩红的眼眸,盛满了惊惧与绝望,水光汹涌,却抓握不住她的指尖。
也不知狐狸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更不知江行行在哪,会不会害怕……
江献晚闭紧眸子,死死忍住眼眶的涩然,和焚毁理智的蚀骨热意,勉强裹了一层青衣。
原本温度适宜的湖水,此刻像是被投入烈烈熔炉,烫得惊人,每一寸水流都宛如沸腾的钢针,密密麻麻扎进肌肤。
渡劫的春潮期,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恐怖,她浑身控制不住细密的颤抖起来,意识溃散,连伏在石块上的力气都做不到。
江献晚痛苦的蹙着眉,双颊满是汗珠,双臂再支撑不住,缓缓滑下,无力的沉入幽深的湖底。
水流激荡,裹挟着她下坠。
却让人有种误入滚烫油锅的错觉,顷刻间就要被那可怕的热度吞噬、蒸发殆尽。
徒劳地张了张口,湖水争先恐后地涌入鼻喉,胸腔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所有的挣扎都变得绵软而微不足道,反而沉的更快。
四肢终是随水流沉寂。
她怔怔的睁着眼,脑中空白,什么也想不了。
这片湖水很是澄澈干净,月光穿透水面,映的湖底影影绰绰。
濒死的刹那,竟有种可以瞬间回到另一个世界的美好错觉。
她好像看到了很多人。
江行行,风回雪,帝隐……
师兄,何师姐,霓裳,月离……
江献晚再也支撑不住,眼睫如折翼的蝶,缓缓垂落,欲将最后一丝模糊的光线彻底隔绝。
就在视线即将陷入永暗的前一刹,一抹极致艳丽、流转着灿烂光华的颜色,猛地撕裂昏暗的水幕,不顾一切地朝着她的方向涌来。
她纤长的睫毛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用尽残存的所有气力,艰难地掀开一线眼帘。
神智涣散模糊,水光扭曲摇曳,在那一片朦胧破碎的光影里,她恍惚看见了那张让她想了千遍万遍的脸。
美的不可方物。
却也带着十二万分的惊惶与破碎。
那人眉心紧锁,眼底是无法掩饰的焦灼与近乎恐惧的仓皇。
有力的指骨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以一种掠夺的力道,猛地攥住她的手腕,狠狠带入怀中。
下一秒,微凉的唇覆压下来,一口气息强横又不失温柔地渡入她几近枯竭的肺腑。
随即,他铁臂紧紧揽住她柔软的腰肢,猛地破水而出!
氧气回涌的瞬间,江献晚伏在他肩头剧烈的咳嗽起来,眼泪似决堤,失控的涌出。
用尽全部的力气,双臂死死环上他的脖颈。
“风回雪……”
“风回雪……”
她声音刚一冲出,就被一阵啜泣取代,顷刻间化为了嚎啕大哭。
那哭声,宛如一记记重力,砸在心口,风回雪浑身战栗着,源于灵魂深处的后怕,将他整个人撕裂。
双臂如同濒死之人抓住浮木般,一寸寸收拢,将她死死箍进胸膛,揉入骨血,以此确认真实。
只差一瞬。
只差一瞬,便是万劫不复的灭顶之灾。
他湿透的脸颊深深埋进她颈侧的发丝间,呼吸极度紊乱而急促,一声声低哑的呢喃,破碎得难以辨认。
不知是在安抚她,还是在绝望地试图稳住自己崩溃的心神。
亦或者,以此去感受她的体温和脉搏的跳动。
“我在……”
“我在……”
“别怕……”
“我在这里……”
他一遍又一遍的回应,不曾停歇。
颤抖的声线里,有一种奇异的柔软。
却也更像彻骨寒冬,带着一种心脏被冰刃碾过的刺痛与寒意。
微微佝偻的肩线和每一次吸气时胸腔不自然的起伏,都泄露了那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惊悸。
风回雪力度失控的将她箍紧,瞳孔仍不受控制地骤缩,紧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那致命的威胁仍未离去。
急促而浅薄的吸气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剧烈颤抖。